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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鬼並不害人,人比鬼要厲害得多啦!

Prelude

 Bach: The Well

Glenn Gould 

00:00/04:56

▲ 音樂與美文的跨界混搭,你有調,我有譜。

鬼並不害人,人比鬼要厲害得多

俗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句話也可以改成:有人的地方就有鬼。或許,真正的鬼其實存在於人們的心中……

by 魯迅

當印造凱綏·珂勒惠支(Kaethe Kollwitz)所作版畫的選集時,曾請史沫德黎(A.Smedley)女士做一篇序。自以為這請得非常合適,因為她們倆原極熟識的。不久做來了,又逼著茅盾先生譯出,現已登在選集上。其中有這樣的文字:

「許多年來,凱綏·珂勒惠支──她從沒有一次利用過贈授給她的頭銜──作了大量的畫稿,速寫,鉛筆作的和鋼筆作的速寫,木刻,銅刻。把這些來研究,就表示著有二大主題支配著,她早年的主題是反抗,而晚年的是母愛,母性的保障,救濟,以及死。而籠照於她所有的作品之上的,是受難的,悲劇的,以及保護被壓迫者深切熱情的意識。

「有一次我問她:『從前你用反抗的主題,但是現在你好像很有點拋不開死這觀念。這是為什麼呢?』用了深有所苦的語調,她回答道,『也許因為我是一天一天老了!』……」

我那時看到這裡,就想了一想。算起來:她用「死」來做畫材的時候,是一九一〇年頃;這時她不過四十三四歲。我今年的這「想了一想」,當然和年紀有關,但回憶十餘年前,對於死卻還沒有感到這麼深切。大約我們的生死久已被人們隨意處置,認為無足重輕,所以自己也看得隨隨便便,不像歐洲人那樣的認真了。有些外國人說,中國人最怕死。這其實是不確的,──但自然,每不免模模胡胡的死掉則有之。

大家所相信的死後的狀態,更助成了對於死的隨便。誰都知道,我們中國人是相信有鬼(近時或謂之「靈魂」)的,既有鬼,則死掉之後,雖然已不是人,卻還不失為鬼,總還不算是一無所有。不過設想中的做鬼的久暫,卻因其人的生前的貧富而不同。窮人們是大抵以為死後就去輪迴的,根源出於佛教。佛教所說的輪迴,當然手續繁重,並不這麼簡單,但窮人往往無學,所以不明白。這就是使死罪犯人綁赴法場時,大叫「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面無懼色的原因。況且相傳鬼的衣服,是和臨終時一樣的,窮人無好衣裳,做了鬼也決不怎麼體面,實在遠不如立刻投胎,化為赤條條的嬰兒的上算。我們曾見誰家生了小孩,胎里就穿著叫化子或是游泳家的衣服的么?從來沒有。這就好,從新來過。也許有人要問,既然相信輪迴,那就說不定來生會墮入更窮苦的景況,或者簡直是畜生道,更加可怕了。但我看他們是並不這樣想的,他們確信自己並未造出該入畜生道的罪孽,他們從來沒有能墮畜生道的地位,權勢和金錢。

然而有著地位,權勢和金錢的人,卻又並不覺得該墮畜生道;他們倒一面化為居士,準備成佛,一面自然也主張讀經復古,兼做聖賢。他們像活著時候的超出人理一樣,自以為死後也超出了輪迴的。至於小有金錢的人,則雖然也不覺得該受輪迴,但此外也別無雄才大略,只豫備安心做鬼。所以年紀一到五十上下,就給自己尋葬地,合壽材,又燒紙錠,先在冥中存儲,生下子孫,每年可吃羹飯。這實在比做人還享福。假使我現在已經是鬼,在陽間又有好子孫,那麼,又何必零星賣稿,或向北新書局去算賬呢,只要很閑適的躺在楠木或陰沉木的棺材裡,逢年逢節,就自有一桌盛饌和一堆國幣擺在眼前了,豈不快哉!

就大體而言,除極富貴者和冥律無關外,大抵窮人利於立即投胎,小康者利於長久做鬼。小康者的甘心做鬼,是因為鬼的生活(這兩字大有語病,但我想不出適當的名詞來),就是他還未過厭的人的生活的連續。陰間當然也有主宰者,而且極其嚴厲,公平,但對於他獨獨頗肯通融,也會收點禮物,恰如人間的好官一樣。

有一批人是隨隨便便,就是臨終也恐怕不大想到的,我向來正是這隨便黨里的一個。三十年前學醫的時候,曾經研究過靈魂的有無,結果是不知道;又研究過死亡是否苦痛,結果是不一律,後來也不再深究,忘記了。近十年中,有時也為了朋友的死,寫點文章,不過好像並不想到自己。這兩年來病特別多,一病也比較的長久,這才往往記起了年齡,自然,一面也為了有些作者們筆下的好意的或是惡意的不斷的提示。

從去年起,每當病後休養,躺在藤躺椅上,每不免想到體力恢復後應該動手的事情:做什麼文章,翻譯或印行什麼書籍。想定之後,就結束道:就是這樣罷──但要趕快做。這「要趕快做」的想頭,是為先前所沒有的,就因為在不知不覺中,記得了自己的年齡。卻從來沒有直接的想到「死」。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六年九月二十日《中流》半月刊第一卷第二期。

奇遇

by 莫言

1982年秋天,我從保定府回高密東北鄉探親。因為火車晚點,車抵高密站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鐘。通鄉鎮的汽車每天只開一班,要到早晨六點。舉頭看天,見半塊月亮高懸,天清氣爽,我便決定不在縣城住宿,乘著明月早還家,一可早見父母,二可呼吸田野里的新鮮空氣。

這次探家我只提一個小包。所以走得很快。穿過鐵路橋洞後,我沒走柏油路。因為柏油公路拐直角。要遠好多。我斜刺里走上那條廢棄數年的斜插到高密東北鄉去的土路。土路因為近年來有些地方被挖斷了。行人稀少,所以路面上雜草叢生,只是在路中心還有一線被人踩過痕迹。路兩邊全是莊稼地,有高粱地、玉米地、紅薯地等,月光照在莊稼的枝葉上,閃爍著微弱的銀光。幾乎沒有風,所有的葉子都紋絲不動,草蟈蟈的叫聲從莊稼地里傳來,非常響亮,好像這叫聲滲進了我的肉里、骨頭裡,蟈蟈的叫聲使月夜顯得特別沉寂。

路越往前延伸莊稼越茂密,縣城的燈光早就看不見了。縣城離高密東北鄉有40多里路呢。除了蟈蟈的叫聲之外,莊稼地里偶爾也有鳥或什麼小動物的叫聲。我忽然感覺到脖頸後有些涼森森的,聽到自己的腳步聲特別響亮與沉重起來。我有些後悔不該單身走夜路,與此同時,我感覺到路兩邊的莊稼地里有無數秘密,有無數隻眼睛在監視著我,並且感覺到背後有什麼東西尾隨著我,月光也突然朦朧起來。我的腳步不知不覺地加快了。越走得快越感到背後不安全。終於,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我的身後當然什麼也沒有。

繼續往前走吧。一邊走一邊罵自己:你是解放軍軍官嗎?你是共產黨員嗎?你是馬列主義教員嗎?你是,你是一個唯物主義者,而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共產黨員死都不怕還怕什麼?有鬼嗎?有邪嗎?沒有!有野獸嗎?沒有!世界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但依然渾身緊張、牙齒打戰,兒時在家鄉時聽說過的鬼故事「連篇累牘」地湧進腦海:一個人走在路上。突然聽到前邊有貨郎挑子的嘎吱聲,細細一看,只見到兩個貨挑子和兩條腿在移動,上身沒有……一個人走夜路碰到一個人對他嘿嘿笑,仔細一看,是個女人,這女人臉上只有一張紅嘴,除了嘴之外什麼都沒有,這是「光面」鬼……一個人走夜路忽然看到一個白鬍子老頭在吃青草……

我後來才知道我的冷汗一直流著,把衣服都溻濕了。

我高聲唱起歌來:「向前向前向前——殺——」

自然是一路無事。臨近村頭時,天已黎明,紅日將出未出時,東邊天上一片紅暈,村裡的雄雞喔喔地叫著,一派安寧景象。回頭望來路,莊稼是莊稼道路是道路,想起這一路的驚懼,感到自己十分愚蠢可笑。

正欲進村,見樹影里閃出一個老人來,定睛一看,是我的鄰居趙三大爺。他穿得齊齊整整,離我三五步處站住了。

我忙問:「三大爺,起這麼早!」

他說:「早起進城,知道你回來了,在這裡等你。」

我跟他說了幾句家常話,遞給他一支帶過濾嘴的香煙。

點著了煙,他說:「老三,我還欠你爹五元錢,我的錢不能用,你把這個煙袋嘴捎給他吧,就算我還了他錢。」

我說:「三大爺,何必呢?」

他說:「你快回家去吧,爹娘都盼著你呢!」

我接過三大爺遞過來的冰冷的瑪瑙煙袋嘴,匆匆跟他道別,便急忙進了村。

回家後,爹娘盯著我問長問短,說我不該—人走夜路,萬一出點什麼事就了不得。我打著哈哈說:「我一心想碰到鬼,可是鬼不敢來見我!」

母親說:「小孩子家嘴不要狂!」

父親抽煙時,我從兜里摸出那瑪瑙煙袋嘴,說:「爹,剛才在村口我碰到趙三大爺,他說欠你五元錢,讓我把這個煙袋嘴捎給你抵債。」

父親驚訝地問:「你說誰?」

我說:「趙家三大爺呀!」

父親說:「你看花了眼了吧?」

我說:「絕對沒有,我跟他說了一會兒話,還敬他一支煙,還有這個煙袋嘴呢!」

我把煙袋嘴遞給父親,父親竟猶豫著不敢接。

母親說:「趙家三大爺大前天早晨就死了!」

這麼說來,我在無意中見了鬼,見了鬼還不知道,原來鬼並不如傳說中那般可怕,他和藹可親,他死不賴賬,鬼並不害人,真正害人的還是人,人比鬼要厲害得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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