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康小明/報告文學/一樁冤案背後的愛情故事

康小明/報告文學/一樁冤案背後的愛情故事

一樁冤案背後的愛情故事

在冬夜璀璨的星空下,在監獄的會見室里,一個奇異的訂婚儀式正在無聲無息地進行著:一個年輕娟秀的姑娘緊緊握著一位身著灰色勞改服、戴著眼鏡的青年男子的手,默默相視的眸子里飽含著淚水。幾個獄警交換了一下疑惑的目光,彷彿在說:一個勞改犯,一個現行反革命分子,居然能吸引這樣一位純潔的姑娘,頂風踏雪,千里迢迢地來監獄探望他,並在監獄訂婚,這在他們過去多年的管教生涯中還從來沒有見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一)

事情還得從1952年說起。當時,年僅15歲的陶舒與李俊姑娘一同從農村考入大同熱電廠當學徒。從鄉村到城市,由農民到工人,一切的一切都使他們感到格外新鮮。他們愛自己的工廠,愛自己手裡操縱的機器。滿師後,陶舒被評為廠先進生產者,李俊也成為解放後大同熱電廠培養出的第一個汽輪機女司機。生活在向他們微笑,如花似錦的前程在向他們招手,他們扯起理想的風帆,就要拔錨遠航了。然而誰能想到,晴朗的天空突然風馳電掣,一場無情的暴風雨竟向陶舒迎面襲來。1958年,在那個「一天等於二十年」的狂熱年代裡,公安部門一夜之間偵破了大同熱電廠發生的一起張貼反動標語的案件,年僅21歲、充滿理想和抱負的陶舒,僅僅因為筆跡相似,就被當成現行反革命罪犯,鋃鐺入獄。同年7月,陶舒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剝奪政治權利一年。

身陷囹圄的陶舒拒絕穿囚衣,試圖以絕食來抗議。可是,在嚴峻的現實面前,他不得不低頭了,沉默了,絕望中的陶舒多次在睡夢裡哭喊:「冤枉啊,我不是反革命!」

獄中的夜是漫長的。然而,就在陶舒喪失生活的信心時,一個女性突然闖進他生活的大門。

(二)

李俊比陶舒大一歲。因為是同鄉,所以他們比較親近。他們曾一起回鄉探親,一起到夜校學習。但是,兩小無猜,他們卻從來沒有想到去敲一敲愛情的大門。李俊只覺得陶舒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1958年2月,李俊因工作需要調到晉南中條山有色金屬公司自備電站,當女友把陶舒入獄的消息寫信告訴她時,千里之外的她不由的驚呆了!她堅信這一切一定是搞錯了。她了解陶舒,相信他在報刊上發表的篇篇歌頌黨、歌頌社會主義的詩歌是發自肺腑的心聲……

夜深了,李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一閉上眼睛,似乎陶舒就站在面前,一睜開眼睛,便又什麼都沒有了。這時候,只是在得悉他身陷囹圄的這一刻,她才明白:陶舒早巳象一粒種子似的埋藏在自己的心底,他們的命運早已聯繫在一起!如不發生意外,她完全可以給他寫信,向他表白自己的衷情,和他結成百年之好;可是現在,她還要愛他嗎?

朦朧的月光,灑在廠區的柏油馬路上,颯颯的樹葉唱著哀歌。只有她一個人走在馬路上。路燈照著她的腳一前一後地移動。影子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好象她的思緒一會兒馳向遠方,一會兒又回到眼前。

「我為什麼偏偏愛上他呢?即便他是無罪的。」李俊在心裡一遍遍地這樣問著自己。中條山電站的夜是美好的。在大同熱電廠時,我們也有過多少這樣的夜晚啊!然而那時我們真傻,竟沒有想到應該珍惜每一個美好的時光,總是覺得年齡小生活的路還長著呢!而現在,我該怎麼辦?忘記嗎?忘記了吧!過去的事情不過和眾多的夢境一樣,即使五彩繽紛,也終歸要煙消雲散。我和他不曾有過海誓山盟,也沒有互贈過信物,甚至連一句暗示的話也沒有。是的,沒有,什麼也沒有。我並不承擔什麼義務,良心上也不會留下半點灰塵……。但是,我們之間又好象有過許多東西。很多的信任,很多的了解,共同的志趣、情操、痛苦和歡樂,感情上千絲萬縷的聯繫……這是用黃金也買不來的呀!愛情是什麼?還不就是同甘共苦,在人生的道路上攜手共進?她想起從前的一件小事,那是在組織上決定把她調往千里之外的新單位時,她惶惑、難過。許多同志鼓勵她,安慰她,而陶舒卻什麼話也沒說,只送給她一本筆記本,裡面抄滿了閃耀著思想光輝的名言警句。李俊否認這就是她倆愛情的契機,然而她又不能不這樣自問:為什麼我總是要在夜深人靜時翻開這冊筆記本看個沒完沒了呢?……

人世間是有真善美的。世間女兒心也並不都是為了金錢、地位、物質享受和肉慾的滿足。恩格斯曾把「真正的愛情」作為男女結合的唯一條件,在我們中間,這樣去勇於實踐的大有人在,李俊就是其中的一個。她在深思熟慮之後,決定立刻給陶舒寫信,向他表白自己的愛情。「你再等等,萬一他不能平反……」知心的女友勸她說。然而李俊的回答卻是這樣斬釘截鐵:「如果他好好的,我能等;現在是他最倒霉的時候,他需要支持,需要溫暖,我要幫助他活下去。我相信,在我們國家好人受冤總是暫時的。總有一天,黨和人民會理解他。」這個勇敢、純潔的姑娘接連給陶舒發出幾封信,在每封信中她都寫道:「你要好好勞動、好好生活。我等著你回來。我們曾經是好同志,以後會成為好夫妻的。」

(三)

囚禁幾百人的監獄靜悄悄的,靜得陶舒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他捧著李俊的來信,眼淚象斷線的珍珠,滴滴嗒嗒地灑在信紙上。這是他入獄後接到的唯一來信。李俊的信就象愛神丘比特的支支金箭,箭箭射到了他的心上。那個生活在人間最不名譽之地的陶舒咧嘴笑了。愛情和囚犯之間並沒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何況自己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罪犯。他多麼希望自己此時是一個完全自由的人啊!那樣的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接受這愛情,他會幸福地放聲歌唱。可是現在,……他不能往下想了。他給李俊的信中這樣寫道:「……能夠給我寫信,已經是對我莫大的愛了,我會永遠感謝你。但我不能娶你為妻,我決不能連累你。」

倘若面對的是一位尋常女子,陶舒的信是會有說服力的,然而李俊卻不為所動。她的心柔和的象一汪水,又堅定的象一塊鋼。她認準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底。她又給陶舒寫信,鼓勵他、安慰他,就象妻子叮囑丈夫那樣,還時常給他寄去手套、襪子之類的日用品和一些零花錢。為了愛情,她準備做出最大的犧牲。

1959年,陶舒入獄後的第一個春節來臨了。李俊借回鄉探親的機會,過家門而不入,卻來到陶舒父母的身邊,使二位老人激動的熱淚盈眶。李俊為老人洗衣拆被、做飯擔水,象兒媳婦一樣打里照外。探親結束時,她又趕到監獄,以未婚妻的身份探望了陶舒。聽,他們在這樣交談著:

「……我不能影響你的前途。」

「我知道你是好人。」

「你不怕……」

「你又不是真反革命,我怕啥!」

「你跟了我是要受罪的,我不願連累你。」

「我不怕連累,有罪,我和你一起受。別說三年,再長,我也認了!」

「你」,陶舒驚呆了。姑娘對愛情的堅定,使他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李俊反而感到十分輕鬆,面帶微笑,彷彿她有著最美滿的愛情似的。她決心要把她所愛的人從苦難中拯救出來。

她的愛是無私的。她的精神感天動地。她使陶舒的心靈得到復甦,變得樂觀、堅強起來。他拚命地勞動,刻苦地學習,訂閱了《人民文學》、《詩刊》、《萌芽》、《中國青年》等七、八種刊物。後來,他在給李俊的信中寫道:「監獄,沒有使我失去勞動和學習的自由。我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讓黨和人民相信我是無罪的。」

(四)

由於特定的原因,李俊和「反革命」勞改犯搞對象的爆炸性消息,震動了認識她的每個人。「世上男兒千千萬,幹嘛偏要找個勞改犯?」、「那麼多的好同志追求你,哪個不比一個反革命強!」、「共青團員要站穩立場,考慮政治前途!」。頓時,各種各樣的勸解、批評和指責,從四面八方向她襲來。

面對現實,熱情活潑的李俊沉默了。但她有自己的老主意:「反正你們說你們的,我戀我的;不管你們咋說,我認定陶舒是好人落難,我是愛他的。」壓力,使李俊變得更加堅定,她依舊每隔半月給陶舒去一封信,逢年過節還要專程去監獄探望。

在那個年代,「反革命罪犯」就象瘟疫一樣,人們都避之唯恐不遠,然而,李俊這個正逢青春妙齡的姑娘,卻和「反革命分子」談戀愛,這實在是向世俗的極大挑戰了。

接踵而來的是迫害的逐步升級。小會批鬥,大會點名,「集體談心幫助」,吃飯、睡覺都有人盯梢。領導還要定期聽取她與「反革命」勾結活動的彙報。機器出了問題,也懷疑是李俊故意破壞的。調資么,沒資格。迫於壓力,李俊機械地執行著每周交一份「檢查」的命令。日子一久,她實在不知道該寫什麼,只好寫個名字交差,結果遭到了更加嚴厲的迫害,連過去親近的人也不敢同她接觸了。

許多人提出這樣的疑問:一個好端端的姑娘,幹嘛偏偏要愛上一個勞改犯?李俊總是說:「我看中的是人!」她相信黨「有錯必糾」,所以她不怕凄風苦雨,不畏艱難困苦,始終頑強地追求著自己認定的目標。

(五)

寒來暑往,物轉星移。三年過去了,陶舒帶著在人生旅途上的累累傷痕,回鄉當了農民。半年後,他和李俊正式結婚了。婚禮是冷清的,但她們婚後的生活卻很和諧、幸福、充實。1963年1月,大同熱電廠的反動標語案終於查清,真正的罪犯抓到了!三月,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宣布為陶舒徹底平反,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陶舒夫婦的愛情經歷了「秋天的泥濘……冬天的雪」,終於見到了明媚的春光。然而,迎接他們的是什麼呢?

1963年8月,陶舒乘著南去的列車,去中條山看望愛妻。已經幾個月沒有見面了,陶舒的腦海里常常浮現著她那親呢而憨厚的面容。當他來到親人的面前時,他突然驚呆了:愛妻由醫生陪著,竟同往常判若兩人,獃滯的眼神,慘白的面容,蓬亂的頭髮,囁嚅的嘴唇——原來,她患了精神分裂症!頓時,一向堅強自恃的陶舒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他不禁潸然淚下。

「李俊,你不認識我了?我是陶舒呀,你叫我的名字,叫呀!你說話呀,說呀……」

「她怎麼會得了這種病呢?」陶舒大聲地哭問在場的醫生。

「也許是過去受的委屈太多,刺激太大。你平反後,她一肚子的苦水都想倒出來,慢慢地便失去了控制……」陶舒能夠想到妻子所受的一切委屈,但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平反竟會使她走向另一個極端。眼下,他把一切過錯都歸於自己,決心用他永恆真摯的愛情來安慰妻子那被扭曲的心靈。

幾年來,他與單位派出人員護理著她,為求良醫,輾轉于山西、河北、內蒙、陝西等地,行程上萬里。然而,1975年,她又得了嚴重地風濕性關節炎,卧床癱瘓了。就在此時,為了支援山西新建的百萬電站神頭髮電廠工作,他又調到神頭電廠,擔任了某車間的黨支部書記。

冬去春來,精神病院的醫生護士都清楚地看到,在朝夕陪侍的日子裡,陶舒象心理學家一樣,認真地分析著妻子的一言一行,反覆研究著她的感情變化規律,有針對性地對她進行耐心的開導……

陶舒既要護理一個失去理智的精神病患者,又要撫育三個未成年的孩子,同時還要默默地盡心儘力地工作。他領導的車間黨支部,幾次被評為廠里的先進黨支部。

由於神頭電廠黨組織的關心和各方面的照顧,1981年,李俊的病奇蹟般地有了好轉,她的生活基本上能夠自理了。平靜、甜美的家庭重新恢復了生氣,人們又可以聽到李俊發自內心的微笑了。

然而陶舒呢?人們看到,他老了,面容削瘦,額頭爬滿了魚尾紋。他的心血,他的年華,都已獻給了他所愛的人以及他和她所共同熱愛的事業。

作者簡介

康小明:山西太原人。做過記者、編輯、總編輯。著有《不惑印痕》、《編委樓紀事》散文集。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全球大搜羅 的精彩文章:

魯迅:仍然被誤解、低估的文學大師
白娘子竟是宮崎駿的初戀女友兼紅娘?這可得好好瞧瞧咯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