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刑》：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檀香刑》：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2012年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的時候，我們在課堂上，聽外國文學老師慷慨激昂——

我預測的沒錯，東亞文化圈這幾年肯定要出一個。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里有閃亮亮的光。（他還說，中國得了，日本就要緩幾年了。哈哈哈，心疼村上……）

那段時間，同學們借空了圖書館裡的莫言小說，在學校毫無存在感的漢語言孩子們，竟然會被別專業問起莫言。我們在寢室討論《紅高粱》的小說和電影，根本無懼比磚頭還厚的《豐乳肥臀》和《檀香刑》……

一

孫眉娘，人如其名，花嫣柳媚。母親早逝，因此幼年未纏足，只能嫁給鄉里的傻子錢小甲，婚姻生活乏善可陳。開一酒鋪，鋪中狗肉一絕，號稱「狗肉西施」。

孫眉娘的爹——孫丙，戲班班主，高密縣特色戲曲「貓腔」的傳承者和發揚者。後因德軍殺其妻兒憤而加入義和團，不幸被捕，被判處執檀香刑。

抓捕孫丙的是——孫眉娘的「乾爹」，新任高密縣令錢丁。其正妻為曾國藩外孫女，多年無子。上任途中，途經酒鋪，與孫眉娘兩下生情。一邊是德軍威逼，一邊是清朝軟弱，錢丁為保頂上花翎，無奈抓捕孫丙。

執行檀香刑的是——孫眉娘的「公爹」，京城刑部大堂首席劊子手趙甲。當差40年，殺人無數，因技術精湛受慈禧、光緒接見，錢丁堂兄弟錢雄飛、戊戌六君子之一劉光第皆為其刀下鬼。

二

趙甲是這麼給他的親家執行檀香刑的——

讓孫丙俯趴在條案上，拿著檀香木製成的棍狀刑具，用大木錘從他的穀道（肛門），一點點打進身體裡面，直到從脖子後面穿出。在過程中，一面用熟練的技巧使檀香木避開孫丙身體的重要器官，一面喂參湯續命，直到他活到5天之後的膠濟鐵路通車。

故事的結局，為孫丙送行的高密貓腔戲班在德軍步槍的掃射下死傷無數，縣令錢丁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在封建制度無能下宣告破滅，他聽到孫丙哀哀求死的聲音，決定送他一程。

在他舉起匕首的一刻，趙小甲拚死護衛，命喪刀下；目睹兒子慘狀的趙甲惱羞成怒遏住了錢丁的喉嚨，不想卻被孫眉娘一刀刺死；爬起來的錢丁送走了孫丙，準備結束自己的生命。

從孫眉娘的角度看，這是公爹為親爹執刑，女婿成弒父幫凶，情人殺死丈夫，自己殺死公公的人間慘象。

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三

回溯整個悲劇的起承轉合，每一個主人公似乎都沒有做錯什麼，都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物。

趙甲，一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也是一個乞丐出身的孤兒。劊子手的工作給他帶來了金錢、名利和無上的榮耀，是他安身立命之所。對這樣一個賦予他生命的封建王朝，要他判斷正義與非正義是天方夜譚，他能做的只有維護，拚命地維護。

錢丁，一個縣令，一個儒家文化浸染下的代表人物。他像儒家聖賢們一樣，以胸懷百姓，愛民如子為己任。當他一次次發現，這個王朝在列強的槍炮下，腐朽懦弱，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子民，他堂堂正正科舉入仕的價值觀轟然倒塌，懷著絕望和悲哀，別無選擇地走上了毀滅之路。

孫眉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在營救父親的過程中極盡周旋，可謂孝義。至於孫眉娘和錢丁的非正當關係，也並沒有多大的可指摘之處，一個丈夫痴傻，一個正妻無嗣。何況孫眉娘從未想從中獲取名分，錢丁也確是一片赤誠之心。

他們，不是大奸大惡，也不是大仁大愛，都只是平平凡凡的人，站在自己的角度，以一定的階級和立場，做出一些合情合理的選擇。

四

但，有一個人，不大一樣。

孫丙。

他有著極其瑰麗的浪漫主義理想：要把高密東北鄉的貓腔發揚光大，唱響全國。

他有著平等樸素的人本主義思想：乞丐和戲子都是下九流，多有幫襯，也教乞丐唱戲，讓他們多一門營生。

他有著雄赳赳氣昂昂的反抗精神：德軍殺我妻兒，好，轉頭就回來報仇；要執檀香刑，好，唱一曲貓腔為自己送行。

雖然，他想發揚光大的貓腔，因為痛失鬍鬚功敗垂成；雖然他的反抗德軍的手段甚是拙劣，加入義和團也學的儘是戲中弄虛作假的招數；雖然，他一心想死得名垂青史，害死了一幫為救他「偷梁換柱」的兄弟……

但是，他死前高密縣浩浩蕩蕩的萬民請願，他死前囚車上驚天地泣鬼神的貓腔演繹，他死前刑台上整個貓腔班子的血流成河全軍覆沒，他死前一直退縮忍讓的知縣毅然決然舉起匕首，他死前戊戌六君子劉光第的兒子前去刺殺……

他用自己的生命點燃了高密縣反抗的火炬，即使小說的最後，主人公們無一倖免，留給我們的也不是「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深刻寥落，而是一種白雪覆蓋下的蟲蟻攢動，是疾風勁吹的燎原之火！

五

中華民族歷來有反抗的傳統。

孫丙的形象甚至可以和陳勝吳廣重合，「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被抓入獄是死，反抗德軍暴虐也是死，那就反抗復仇；一刀斬首是死，檀香刑也是死，那就死得轟轟烈烈名垂青史。

孫丙從來都不等，不指望知縣救，不想要女兒救，他要自己做精忠報國的「岳將軍」，用他的死為高密貓腔添一本新戲。

魯迅在《紀念劉和珍君》里有一句，很適合做注——

苟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一往無前虎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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