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又想起了你
1
人總是在經歷了什麼之後才會成長，才會變得世故。也有一些人，身上帶著與生俱來的滄桑感。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爸媽認識了一個南方商人。那天我打完遊戲從卧室走出來，他正坐在沙發上，我們四目相對了一會兒。他的目光很深邃，像是能把人看穿，我也並沒有躲閃。都說無奸不商，南方人又天生比北方人心思細膩一些，我就想知道他這樣看著我，是發現了我早戀的秘密嗎。
誰知他突然開口說，看好你家女兒，她可有點兒複雜。
在這兒之前沒人說過類似的話。在熟悉的人眼裡我單純幼稚，還時不時冒點兒傻氣。
他說完就移開了目光，拿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茶水。大人們看了看我，那眼神彷彿在說，她，怎麼可能。
我當時是無比驚訝的。居然有人能看穿我？
其實我從小就很有心機，凡事都想得很長遠，很小的時候就懂得做事前給自己留退路，以免將自己逼上絕境。
不過呢，我大多數時候是不耍這些有的沒的小心機。生而為人，來到人間走一遭，就該簡簡單單地活著，該愛的時候用力去愛，該走的時候絕不回頭。
被突如其來的雞湯閃了腰：）
那天以後媽媽確實比以前細心了很多，每天借著幫我整理書本的理由光明正大地翻我的書包。
被翻到過一次情書，那封情書的內容讓我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尷尬。
是一道選擇題，一共有7個選項，我的名字是最後一個選項。問題後面有個橫線，橫線上填著我名字前的序號。至於問題是什麼，求求你們自己猜吧。
其實我不知道從幼兒園開始就有自己的「小男朋友」這件事算不算早熟，畢竟我覺得誰不是早早就情竇初開，總是忍不住多看幾眼班上好看的小男孩呢。
不過那個時候大家也都只當成過家家玩一玩兒，我第一次遇到喜歡的人是在初二那年。
2
那時我家開音像社，說出來都暴露年齡。在那個網路不是很順暢，電腦很笨重，影院也沒有遍地都是的年代，大家想看個電影都是到音像社去租碟片，一般分為VCD和DVD，後來還出了更高端的EVD。當時只靠音像社是養不活一大家子的，所以我們在門市加了隔斷，裡面的屋子成了棋牌室。
我爸媽都有天生的好人緣，很多來我家租過幾次碟的鄰居一來二去就拐進了裡屋的棋牌室。後來他們找個機會就往我們這兒跑，交情也就日漸深厚了起來。
而在這些人里，有個很特別的男人。
他比我大12歲，那年他27歲。
我記得他第一次和我媽媽聊起來的那個下午，他說他的名字是從爸爸很喜歡的一句詩里提煉出來的。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當時我在屋子裡打遊戲，聽到這兒忍不住從門縫兒偷偷看了看坐在沙發上的他。
他眼睛不大，笑起來有酒窩，皮膚很白，頭髮很短，乾淨利落。
對不起，我真的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總之就是，他很好看。
不知道這算不算少女的一見鍾情。
從那兒以後我總是望眼欲穿盼著他來租碟或是打麻將。
他不是很高，還很瘦。走起路來卻昂首挺胸倍兒有精神，讓人一見他就覺得這個人永遠充滿活力。
不記得我們是怎麼熟悉起來的。我小的時候很內向，話也少，尤其不喜歡陌生人接近自己。記憶中我們最親近的一次是他給大家講故事的時候，說到一個男生對女生耍流氓，他拿我做了示範。
其實不過就是，他用手把我的頭靠在了他頭上。
可我還記得當時自己瞬間加速的心跳。
那時是夏天。他最喜歡喝雀巢冰爽茶，每次都讓我幫他去隔壁買，順便給自己買一瓶。因為他，我喝了整整一個夏天。
後來我每次去商店也會習慣性地買一瓶，雖然它有一股中藥味，可因為他喜歡，我覺得那股中藥味都特別甜。
3
他是有女朋友的。
他說他上高中那會兒特別喜歡她，使出渾身解數追了她大半年。但追她的人特別多，其中不乏一些特別優秀的男孩，他對自己開始沒了自信。
其實他超有魅力，只是他自己不知道。那個女生，也被他身上莫名的吸引力勾了魂，大學時成了他的女朋友。
那一年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七年。
他喜歡狗，那時候養了一條古牧，取名可樂。每次他來打麻將的時候，可樂就被遺忘在一邊，我就默默地陪可樂玩兒，一玩兒就是一下午。
她在家收拾好房間就來我們這兒找他，她牽著可樂，他推著單車，倆人一起去散步。
這麼多年我還能清晰地記得夕陽灑在他們身上的畫面，真的特別美好。
每次我就站在門口和他們揮手說拜拜，然後看著他們的背影漸漸遠去。那天一個大叔和我並肩站著，我聽到他小聲說，她是個好女孩，和他在一起真是便宜了他。
那時的我不懂大叔何出此言，長大以後才知道他其實特別愛玩兒，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太浪。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唯一管得住他的人。
很多年以後大家才頓悟當時的想法多麼幼稚可笑。
不過，這是後話。
那個時候我的朋友們經常來找我玩兒。有次他坐在門口，朋友提議猜拳，輸的人就碰他臉上的任何一個部位。
現在想想，你們他媽就是看他好看，想占他便宜：）
那天他被摸了很多次，現在想想真是無辜。他脾氣特別好，但是那天表情也有點兒冷冷的了。不過只是在我朋友接近他的時候，對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後來媽媽說，你們別看人家長得小就這麼欺負他，他可比你們大一輪呢。
那天晚上假裝睡著，聽到爸媽在廚房的談話。媽媽說，應該讓他離她們遠點兒，她們對他的感情可沒那麼單純。
4
不記得那是幾月，他求婚成功了。
他不再總往廣州跑，開始老老實實地裝修新房。我被動又羞澀，但是每次他要去新房，我都會蹦高叫他帶上我一起。
他每次也沒拒絕。
他在那兒幹活，我就在一邊坐著看他忙裡忙外。那個時候我也沒手機，看他能看一下午。
他很忙，也不會和我說話，可只要陪在他身邊我就心滿意足。
在他結婚的前幾天，他請我們家去吃燒烤。吃完已經是深夜了，我們把他送上了車，那個時候還是那種三蹦子，就像現在三里屯凌晨滿街跑的那種。
不記得他說了一句什麼，我伸出手去打他。
那可能是記憶中我最後一次和他相視而笑了。
他結婚的前一天晚上，在我們這兒和大家聊了很久。
我就在一邊靜靜地聽著，跟著大家一起笑，視線自始至終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那天晚上很悶熱，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大家在門口圍了一圈兒，沒有一絲涼風。幾個人手裡拿著扇子，一陣陣風從我的四面八方飄過來，我漸漸有些恍惚。
這個男人，明天就要娶別人了啊。
他結婚的那天，我們去得很早。賓客們擠滿了大堂，他說讓我們先去隔壁的包房坐一會兒。婚禮開始前我們去了禮堂，座椅已經被佔滿了，他媽媽很不好意思地說，讓服務生加幾把椅子吧。媽媽說沒關係，我們在後排站著就好。
我在整個禮堂離他最遠的地方默默地注視著台上。有一個環節是全場的燈光熄滅，一束追光燈打到一個大大的玻璃缸上，掀開上面覆蓋的灰布，裡面是一塊紫色的冰。
主持人說這是他從哪個國家特地空運過來的，因為新娘喜歡紫色。
然後在冰上澆了一種液體，經過了某種化學反應那塊冰瞬間變得美如畫。
我不記得當時自己看清了沒有。
因為那一刻眼裡噙滿了淚水。
只記得台下的賓客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和掌聲，而角落裡的我泣不成聲。
新婚快樂啊，我在一片嘈雜中輕聲說了出來。
5
他們已經在一起了這麼多年，婚後的生活並沒有發生肉眼可見的改變。
他還是常常去廣州出差，她偶爾會帶著可樂來我家聊會兒天。
後來可樂生了一場大病，去世了。他們又買了一條古牧，取名七喜。七喜一點兒也不乖，常常對著我呲牙咧嘴。
好想可樂啊，也好想你。
後來智能手機和電腦發展得太迅速了，音像社一個接著一個銷聲匿跡，成為了那個時代的印記。
那會兒爸媽交下的那些朋友，在音像社剛剛倒閉的那幾年偶爾還會聯繫。他們說，他有了一個女兒，日子本來過得幸福美滿。
可是有次她不在家，他的朋友在他家吸毒，被舉報了。他也以容留吸毒的罪名，被關進了監獄。
那他吸毒了么？我立刻問。
不知道，大家這樣回答。
那後來呢？
後來沒過多久，他被保釋出來了。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她一個人照顧女兒，很辛苦，但沒有過一句怨言。她的爸爸有個很厲害的公司，一直想讓他接手，可他不肯。
他出來以後，她想讓他洗心革面，好好經營那家公司，別再渾渾噩噩地混日子，可他還是拒絕了。直到她無意中在他的手機里，發現了陌生女孩的曖昧簡訊。
她又酷又有主見，當即提出了離婚。
他不同意。他深知現在的自己一無所有，只是不了解的人以為他還像表面那般風光。
可她很堅決，她知道不管他們有過多美好的過往，現在的他讓她看不到希望，不如了斷，乾脆利落。
後來他終於妥協了。
聽說他沒過幾年又進了監獄，這次是，吸毒。
6
這些年我偶爾會旁敲側擊地向爸媽打探他的近況，可沒人知道現在的他在做什麼，過得怎麼樣。
爸媽說，沒人想和他扯上關係，怕被連累。
聽了這話的我，心裡五味雜陳。
那麼好的你，我曾經那樣喜歡的男孩，怎麼就落得今天這般境地呢。
十一回家，媽媽一臉神秘地對我說，你猜我遇到誰了。
我搖了搖頭，誰？
她。碰到她的時候我都愣住了，以前那麼驕傲又漂亮的一個小姑娘，現在特別憔悴，一個人帶孩子肯定很辛苦。
我一陣心酸。
媽媽接著說，她還是特別關心你呀，沒聊幾句就問我你現在應該畢業了吧，在哪兒工作呢。我說你在北京，她還誇你來著，她可從來不夸人的。
她說，等你回來，一起吃個飯呢。
我點了點頭，其實特想問一句，他呢？
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憑著記憶算了算，我們快十年沒見了。
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男孩，現在也該是個油膩的中年大叔了吧。
在我心裡你一直是個善良的人。每次看到小動物都忍不住輕輕地摸幾下，眼裡滿是寵溺；對老人從來都耐心又乖巧，她們逢人便誇獎你有多懂事；我們家遇到難題的時候，你總是義無反顧衝出來幫忙；每次你出差回來，都會給我帶很多很多禮物。
我還記得你每次叫我名字的時候，聲音軟軟糯糯，可愛至極。
我願意相信你曾犯下的錯都只因那時的你還沒長大，你太貪玩兒，不懂珍惜。
失去了那麼多，現在有沒有變成懂事的大人啦？
沈先生，不知道你現在身在何方，有沒有再娶別的姑娘。
只希望你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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