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拋一寸是光陰
南博最近聯合故宮博物院做了《走進養心殿》這個展覽，利用養心殿修繕的機遇，把東西借來巡展。過幾年房子修好了，東西放回去，要看就得去北京。去看了兩次，東西自然是好的很，帝國權力中心，物料人工為最。印象深的是一幅對聯，西暖閣里雍正皇帝手書的「惟以一人治天下，豈為天下奉一人」。雍正說自己作為一國之君，乾綱獨斷，義不容辭。但治國在我，以舉國之力獨尊享樂，卻不在我。
故宮 養心殿西暖閣，南京博物院 特展館 場景復原。
「惟以一人治天下，豈為天下奉一人」這話不是雍正的原創，語出貞觀年間的中書省大臣張蘊古。唐太宗即位，張蘊古寫了一篇《大寶箴》規誡，大寶就是帝位，其中提到一句「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雍正其實不僅僅看到了這兩句話。《大寶箴》開頭四句是：「今來古往，俯仰觀察，惟闢作福，為君實難」。說歷史裡能作威作福的，就是皇帝，畢竟天下皆王土，王公皆臣服，天下的好東西都歸自己，是個人就給你說好話，太容易放鬆對自己的要求。可壞事都從疏忽的地方起，災禍也都是於這些意外中生。反正在各種權力和物質的誘惑之下，還能保持理智，做好事情，做個好皇帝，確實很難。這篇《大寶箴》，雍正看到了，記住了，記了一輩子。圓明園始建於康熙年間，建造完成之後，康熙帝把園子賜給了第四子胤禛，也就是後來的雍正，自己仍居暢春園。胤禛歷經千難萬險即位後，就開始擴建圓明園，再經幾朝子孫續建，以圓明、長春、綺春三園形成終極的圓明園。在那個被父親最初賜予的圓明園裡，雍正建造了一座「勤政親賢殿」，又在北牆上掛了一塊牌匾「為君難」。他還刻了幾方印，內容也是「為君難」，寫字畫畫都用上，時刻提醒自己，我是皇帝，要謹慎，不能縱容自己。在養心殿西暖閣這幅對聯的上方，雍正也照著圓明園的殿名，寫下了「勤政親賢」。要勤奮理政，要親近賢德，做君王難啊，得嚴格要求自己。終其一生，雍正親手批了四萬件奏摺，登基後就沒出過遠門。娛樂項目就是養狗、煉丹、燒造具有高度審美的瓷器，以及把自己和自己從不曾做過的事情一併畫進畫里。在批閱奏摺的間隙，看畫，暢想，暗爽，爽完了一低頭，再批幾十本奏摺，去你的年羹堯，去你的隆科多，朕就是這樣漢子。
雍正刺虎圖，穿西洋服裝戴假髮。
做君王，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不容易的人，確實也不僅僅是君王。《大寶箴》那句「為君實難」，其實也是出自論語的「為君難，為臣不易」，後面還有一個論述對象，也很不容易。寫出「為君實難」這四個字的張蘊古，指出皇帝你要知道「不以天下奉一人」的張蘊古，為一個亂說話判死罪的李好德辯護，太宗認為其徇私，在長安的東市街頭斬殺了張蘊古。殺了之後，太宗又覺不妥，下詔今後的死刑要五次複核才能執行，痛心疾首，悔不當初。今日還有人認為，唐太宗此舉完善了中國古代的死刑複核機制。人都殺了，皇帝也認錯了，夫復何言？
所以皇帝的難，臣子的難，以及你我的難，實在不是一件事情，各有各的道理。當某些規則發揮作用的時候，不知什麼時候就形成一種邏輯與因果上的聯絡，微妙而難測。嘉靖八年禁了海，貿易卻不能一呼即止。朝廷管的松，生意便照做，朝廷管的嚴，商人就只好做海寇謀生圖利，還得從日本找幾個當地人帶過來稱為「倭寇」，代其受過。到了明末，驛站制度消耗大量資金與行政資源，成為崇禎皇帝的一大難題，他的選擇是取消官驛，結果造成了驛卒李自成的失業。李自成面對這種生活的困難，做出的決定是揭竿而起，百姓聽了「闖王來了不納糧」，也群情激奮，結果我們都知道了。
這樣的案例能說出一些關聯，看起來也很好玩，但並不利於說出道理的核心價值。我們容易傾向於認為他人，尤其是權威更愚蠢，因而民科一樣自信的笑容是這時代最無法被否定的荒謬。身處在一個混亂又無序的巨大世界裡，人類的偉大之處就是制定了異於動物的法則。在自由的無序與智慧的有序之間，有些群體依靠經驗與信息進行預判，結果並非完全基於運氣。在不同選項里，有的安排並非完全基於多數的共識，而是基於對一個整體的維繫以及對每個部件合理兼容的需求。在這種規則下，資源的調度常被視為愚蠢與無理。做事之難，往往也就在於此。成事應當，敗事有過，漂亮的話誰都會說，真正要做事時，有的人只能憋出一句用愛發電。
怎麼辦呢，唯有做事，時間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以前經常說人得發憤圖強、建功立業，這話很大，現在一般人都有點不好意思用這幾個字說自己的所作所為。但你用時間做了什麼選擇，做了什麼事，最終累積起來的結果，確實是不會作假的。得做事，謊言與虛妄最終不可能支撐起一個團結的群體，一段幸福的生活，又或者是一顆安寧的心，但那些正確選擇的核心價值可以。
晚安。
武浩然出品 感謝關注
本公眾號文章、文字及照片等內容基於CC協議之
署名-非商業性使用-禁止演繹 2.5 中國大陸(CC BY-NC-ND 2.5 CN)
個人轉載內容至朋友圈和群聊天，無需特別申請版權許可。
TAG:武浩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