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是一種危險關係

古代中國人的人際關係，充滿了不對等性，男女不對等，尊卑不對等，上下不對等，父子不對等。但是，誰都沒有君臣這樣，不僅不對等，而且完全畸形。

感恩是人際關係中最起碼的品質，人家幫了你，甚至救了你的命，表示感恩是最起碼的，連高級動物，都會有這種感情。但是，臣子救了皇帝，皇帝需要感恩嗎？完全不需要，不僅不需要，臣子還要說，之所以能脫險，是因為託了陛下的洪福。過去的戲曲小說，每每花大量的篇幅，講臣子如何救駕，而被救的皇帝忘恩負義，言下之意，憤憤不平。其實，這些民間的藝術家不懂，忘恩負義，才是君王的本份。

至於為君王賣命，立下一個又一個的功勞，那則是臣子的本份。如果真的功高蓋主，那麼，自保之計，不是自污，自己糟蹋自己，就是自剪羽翼。像曾國藩打平長毛之後做的，把自己辛辛苦苦練出來的湘軍解散了。其實，曾國藩幸好是趕上了晚清，當家的是一個沒有讀過書的女人家，所受的教育，都是小傳統的戲劇教育，其中，知恩報恩，是一個不變的主題。如果他趕上清朝中葉之前的君主，比如雍正皇帝，就算解散了湘軍，自己的小命也長不了。君不見年羹堯乎，當初用他的時候，君臣之間，是多麼的膩乎，一旦不需要大用兵了，年大將軍就變成了看城門的城旦，然後再變成一具屍體。那麼多歷史學家，有誰能說說清楚，立下如此大功的年羹堯，到底犯了什麼死罪？

人和人之間，一旦變成了君臣，就成了人類歷史上最畸形的關係。所有人類正常的情感，在這種關係里，就都不適用了。什麼親情，友情，都成了扯淡，什麼愛恨情仇，都變成了雲煙。臣子是人，君主也是人，可君臣關係一旦確立，君主就成了目的，成了終極價值，成了臣子渴望不及的天。

如果君主溫和一點，明智一點，那麼君臣之間也許還能有一點人類正常的情感，正常的交流，如果君主一旦忘乎所以，自尊自戀，那麼，就是伴君伴虎，君威難測。連你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吃飯的傢伙，就搬家了。

用得著的時候，雍正皇帝和年羹堯之間的君臣對答，皇宮一個勁兒地說，朕就是這樣一條漢子，你不負朕，朕絕不負你。但是，他們兩人是正常的兩條漢子之間的交往嗎？顯然不是。現在看來，就是年羹堯在細微之處，不夠謹慎，無意之中把皇帝的表白當真了，才招來的殺身之禍。雍正的潛台詞是，我可以這麼撩，你不能當真。

臣子替君主解憂，辦事，辦大事都是應該的。立下真正的功勞，你要警惕了，皇帝也許會覺得你驕傲，你功高震主。如果替皇帝干臟活兒，殺人整人，你更要警惕了。沒準哪天皇帝就把你拋出去，化解人怨。都說，臣子就是皇帝的鷹犬，其實，臣子還真的比不得鷹犬，鷹犬替皇帝幹活，但不用替皇帝背鍋，更不大可能立了功還負屈含冤。

一句話，君臣關係，就是人類最危險的關係。無論誰，只要樂意效命一個叫做君主的東西，那麼，就應該做好一切準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死了，興許還要做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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