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我你的名》:當一切不再羞恥
這是一篇拖欠太久的、並不知道是算散文還是影評的、包含對極短金馬影展經歷小回顧的文字。
電影和生活系接起來時的感覺是很奇妙的。
到台北的當晚,我跑到西門町去看第一場影片。11月不涼,空氣陰著,距離開映還早,把街道走了個遍。傍晚像是要下雨,下沉廣場中,幾個國中生樣子的男孩在玩滑板,我坐在邊緣,想著從北京南下究竟是為了什麼——恰巧,當晚看《畢業生》——也二十歲,一樣野心勃勃,一樣不知所措。結果在影院眼淚簌簌直掉。
第二天上午,放棄了一部滾石的紀錄片(現在後悔了),搭捷運到淡水去徒步。下午返回西門町,還好,有了大刀來作伴:她專程從學校所在的陽明山上跑下來(我說她為了部片子下凡),用比原價高兩倍的價錢搞到影票;位置還比我好。
這次影展很多影片的票確實難求。《呼喚》一共排了三場,第一場開票2分鐘就售罄,剩下兩場也很快搶空;像《水形物語》同《每分鐘120擊》這種賤賤地只排了一場的就更難搶到手。不過取票點比較親和,專門在旁邊設了換票留言牆,大家可以在上面貼下自己的信息來換票。
一位寫字蠻可愛的朋友的留言貼
總體來說,金馬的整個系統都比較人化。取票是在站點工作人員處取(不設無人式取票機),每場影片也會請觀眾評分:入場前會拿到一張評分票,看完出來,把自己評分對應的星星數撕下來,投到(一個漂亮小姐姐抱著的)箱子里就可以啦。
之後工作人員會統計出一個評分排名,貼在影院外面。當天去看了一下,截止11.11統計出來的情況,《呼喚》的確很受歡迎。
金馬影展·觀眾票選排行榜
來聊一聊這電影吧,畢竟一開始為了它才去的。
從2017年初的聖丹斯電影節開始,這部片子就備受關注。它的原小說極浪漫,兩個人在夏日相愛了,靈魂和身體都合二為一,彼此分辨不清。我在台北那一場的影廳很大,義大利那些漂亮的水光、田野、果肉,男孩子柔軟的頭髮和輕薄襯衫,都在那巨大銀幕上,幾乎要溢滿整個眼眶,實在太美妙。
這故事如此直白、簡單,也因此,想要對這部片子做出評判,是沒什麼意義的:喜歡就是喜歡,沒有感覺也就是沒有感覺吧。(不過還是想說,之前豆瓣對這片子的評分高達9.2分,實在是虛高了)
影片本身對小說做了許多改動。不僅是體量上需要縮減,如何呈現小說中幾乎通篇的心理描寫,也是一個大難題。不過至少值得信賴的是,編劇兼製片人是詹姆斯·伊沃里,一位寫過《莫里斯》《告別有情天》的影人。(很貼心,《呼喚》看完出來有小姐姐給發了《告別有情天》的明信片)
《莫里斯》
《告別有情天》
一開始,伊沃里和導演Luca計劃使用旁白(因為小說里使用Elio第一人稱講述);Luca甚至打算邀請影片的作曲舒膚佳老師Sufjan Stevens來讀旁白詞,算是間接扮演長大後的Elio。但也許是覺得太文學化,計劃很快被否定了。旁白被大量刪減,直到沒有;同時,露骨的啪啪戲也被刪減——最終,整部影片形成了一種含蓄而隱晦的基調。
這事有好處也有壞處。它意味著,千萬別拿道德、理性去思考(用腦?你瘋了);你只能調動所有的視覺和聽覺注意力,去感受整部影片,把自己消融在那個80年代的義大利夏天。
靜靜感受內心的邪念
儘管有修改,但電影主創們和原作者安德烈·艾席蒙在主題表達上還是一致的。
在小說中,艾席蒙試圖營造一個古希臘式的環境。主人公之間談論著大量哲學、文學以及古典音樂作品,好幾種語言可以在這裡切換使用,知識氛圍極其濃厚。我最喜愛的情節,就是Elio和Oliver在羅馬參加一個讀書會,氛圍仿若在周末晚間其樂融融的街口聚餐;可惜這橋段沒有出現在電影里。
為了明確Elio和Oliver那古希臘式的關係,電影強化了古希臘元素。視覺上,從人與自然交融的生活,到提莫西·查拉梅漂亮的雙眼和蜷曲頭髮,都可見一斑。
美如雕塑的甜茶
文學氛圍被保留,還特意增加了從水中打撈雕塑的情節。Elio父親對雕像的解釋,暗示了Oliver對Elio的慾望。
這個雕塑明明就比他丑好嗎
古希臘時期,人們的愛情觀和現在不大一樣。
柏拉圖在《會飲篇》里描繪道:最初,世界由男人、女人、陰陽人組成,宙斯為了削弱人類的力量,把這三種人劈成了兩半——每兩半間相互追求,這就是愛情。
因此,對古希臘人來說,同性相互追求,和異性相互追求,是沒有本質區別的(那時候同性戀絕對算不到「性少數群體」)。人們壓根兒不去定義,一個人到底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沒法用現代普遍的兩性關係去衡量《呼喚》里的關係。
Elio和Oliver有著比較大的年齡差,這是古希臘時期盛行的「年長男性追逐美少年」的套路(且看希臘神話里宙斯、阿波羅追求過多少美少年)。在愛著Oliver的同時,Elio也喜歡著法國女孩Marzia,這放到現在,興許能寫成一篇「聰明的女人知道如何遠離渣男」之類的公眾號文章了。而Elio和Oliver之間的關係,很難用愛情來完全概括——那是肉體的吸引,也是靈魂的契合。
這正是那天觀影結束後,大刀對我說的:看電影的時候,完全沒思考到什麼同性戀不同性戀,就單單感覺到,這是兩個人在相戀。
「某個意料外的東西似乎從我們之間消失,一瞬間,年齡差距消失了,只是兩個接吻的男人。我甚至覺得不是兩個男人,而是兩個存在。」
——原著小說
從《呼喚》開始,我有種明顯的感覺:LGBT電影在逐漸去除LGBT化。
整個LGBT影片的發展史中,身份標籤被愈發甩開。以同性戀形象為例,從一開始的異化、被當做奇觀,到後來艾滋病風潮時期,同性戀角色被打壓、悲劇化處理,再到新世紀以來,同性戀走入人群,從遙遠的「他者」變成了身邊人,甚至出現了相關題材的喜劇作品(《同志亦凡人》《極品基老伴》)。
新世紀第一個十年里最優秀的同性影片,《斷背山》,沒有標誌性的眼影和耳環,尋常的牛仔(直男)形象反而讓人對他們間的情感深信不疑。
「我把你套得牢牢的了。」
這種「普通人化」的處理,在2017年的同性影片中仍在繼續。
被譽為「英國版斷背山」的《上帝之國》,以兩人終成眷侶作為收場,算是解了斷背山的痛(此片的片尾曲特別好聽)。冰島的《心之石》也帶著泥土的氣息,講述兩個少年間的懵懂。法國的《每分鐘120擊》,雖然是在講述抗艾滋的社會團體,但不同於幾年前的《平常心》,拋棄了對觀眾的育化,用極其紀實的手法去展現這些青年人的日常生活。這部電影里還有一個我至今感到震撼的畫面:床上的艾滋少年病入膏肓,晚間,夢到整條塞納河被血液染紅。
《每分鐘120擊》
也許某一天,「同性題材」會被直接分到「愛情題材」之下。至少對我來說,它的存在就像所謂的「女性題材」一樣,細想下來才發現荒謬(請問那什麼算「男性題材」呢)。
於我,《呼喚》帶來的感動是純粹的。
一個17歲的少年,渴望另一個男性的身體,渴望被愛;你眼睜睜看著Elio往Oliver大大的身體上掛,喚他自己的名字,還有那場著名的桃子戲。如果你讀過小說,可能也會抱怨那整整一半都是Elio思念著Oliver的內心戲,簡直像個小孩子:
「我因此倒退回六歲的狀態。」
「除了他跟我在一起時,我所知道的那個人生之外,別讓他再有別的人生。」
「如果我這一生每夜都能讓他出現在我的夢裡,我願意把一生賭在夢上,其餘一概放棄。」
「我也希望他死掉。」
「如果他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歡呢?那他就是得努力!」
這也許是《呼喚》最可愛的地方:不為自己感到羞恥。
這一點頗為精神分析。現代人常把表露情感、談論慾望視作一種羞恥,把付出當成吃虧的怨恨。愛這事情本身的美,被種種叢生的規矩掩蓋了。我們這一代擅長隔著屏幕剪輯生活,而不善於毫無芥蒂地體驗,不善於愛自己,故而對愛別人常常無能為力。
這也是為什麼說這故事浪漫主義的原因。不止是古希臘式的環境浪漫,人對自己也那樣浪漫。Elio的十七歲像飛蛾撲火,他父親能開明地對他說,去感受吧孩子,去活吧。
「為了讓我們更快癒合,我們從自己身上剝去了太多東西,以至於不到30歲就一無所有。沒開始一段新的感情,能給予對方的就越少。為了讓自己沒有感覺,而不去感覺,這是多麼的浪費!」
——電影台詞
讓許多人動容的爸爸講話
至今,我還是沒能想清,對台北非去不可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也許就是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才想要去吧。覺得很神奇的事情是,在旅地,件件事、每一刻的感覺的我都記得清楚,像稀有禮物一樣儲在腦海中;而回到長居的城市,每天卻過得模模糊糊。生活這樣蹊蹺,可我還是想繼續找一個答案。
最後感嘆一下,台北捷運真的可愛,末班車的時候還會放歌曲。以及,台北的寺院真的很多功能 :)
感謝這位法師開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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