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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專欄】閻綱:和父親猴年說貓(閻綱散文集《散文是同親人談心》連載03)

閻綱散文集《散文是同親人談心》日前由民主與建設出版社出版。

《文藝報》特約李林榮教授為之「品薦」,認為:「散文是同親人談心」體現了閻綱的文體觀,不跟讀者見外,不隨便拉扯些虛頭巴腦的流行話題。閻綱聚焦於人,著力於情,親人、友人、志士仁人的音容笑貌,以及世態人心眾生相,盡顯爽直話語中。他的雜感體例各異,內審已、外觀物,品評創作、針砭現象、關切民風,涉古論今描准文壇。裸露出的是作者個人的性情和襟懷,映襯出的是跨世紀數十年來的風雲變遷。

作家楊聞宇寫道:「閻綱作品的最大特色是解剖人性。他所執的手術刀似比孫犁的鋒利、明快。」

我讀閻綱,最突出的印象七個字:老辣、簡約、有風趣。

——「讀書人」魏鋒謹識

本書收錄了閻綱散文《和父親猴年說貓》《孤魂無主》《她奪回失去的美麗》《我的鄰居吳冠中》《羊肉泡饃傳奇》《五石頭記》《雨里盤谷夢中韓愈》《人生三悟》《給鐵凝的一封信》《送賈平凹下鄉——排場!》《陳忠實的身影》等名篇。

和父親猴年說貓

文/閻綱

閻綱2009年6月 武漢東湖翠柳村

今年,1992年,猴年,我的本命年。小時候死叼著媽的奶頭不放,媽親昵地拍打著說「多大的娃了,還戀奶」的絮絮叨叨,好像就在昨日,怎麼轉眼60歲了!

步人老年,多麼可怕!

人活多少是個夠呀!但是人人都願長生不老,多活一天是一天。幾年前回陝西老家,七婆病重,逢人便說:「死就死了,就是丟心不下這個世事。」瞿秋白36歲,李大釗38歲,偉大如列寧,54歲;德邵如魯迅,56歲;國父孫文,59歲。舜曷人耶,余曷人耶,卻苟活於今?

活著就得盡忠盡孝。

家父在堂,86歲,在下不敢言老。給父親寫信時,我極盡小兒態,強顏歡笑,做天真狀。年近九旬,耄耋之年,孑然一身,自炊獨處,我心不安。感謝歲月,終於住進寬敞的居室,遂敬請老父北上頤養天年。父親怎麼也不肯,故土難移。我接二連三馳書催行,恨不得趴下涕泣跪請。信曰:「望求老父,北上團聚。在父,以盡堂前訓子之責;在兒,以盡老萊子膝下娛親之孝。天倫樂事,時不我待,胡不歸!」

年初,我回家鄉將老父接到京城,晨昏定省,朝夕陪伴,大自推輪椅拔牙鑲牙,小至接電源開電視播放秦腔、說話解悶。照例的一日三餐,買菜做飯,洗衣洗腳,掃地擦桌子,提壺倒垃圾,全方位的侍奉,多層面的保健,盡心儘力,無所不幹,集女兒、保姆、大少爺、小跑腿的職能於一身。我也吃驚:這麼多的角色我竟然扮得如此出眾!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可參加可不參加的社會活動一概婉拒,自己幾十年來形成的一套生活習慣該衝破的就得衝破。我自己吃飯簡單,只要有麵食、辣椒就行,但給父親的飯食必須清淡多樣;我自己不愛洗洗涮涮,但每天晚上十點鐘必須把水溫適度的燙腳水恭恭敬敬地放置在電視機對面的父親腳下;我即使再忙、再累,也要在父親燙完腳後立即將水端走倒掉,必須等電視機屏幕出現「再見」二字時將機關掉。父親白內障手術前,一隻眼睛什麼也看不見,另隻眼睛視力僅有0.02,但是喜歡讀書看報,術後尤甚。真不敢相信他一手捧起磚頭、一手執放大鏡將32萬字的長篇小說《雍正皇帝》幾天之內用眼睛齊齊兒地掃了一遍。他還在自己的小屋裡時不時地寫點什麼。一天,我收拾他的房間,一個標題映入眼帘:《談戲迷》,記述當年與秦腔名角交往和組織話劇團進行抗日演出活動的趣聞軼事。父親的起居飲食極有規則,休息、娛樂、學習搭配得當,吃飯不過量,處事不過頭,不偏不倚,中庸之道,不惹事生非,不開風氣之先,心裡不擱事,遇事順乎自然,易地亦然,雷打不動。這也許就是他的長壽秘訣。

我卻差遠了。父親來後,我的生活全部打亂,又當孩子又當保姆,是60歲的兒子兼保姆,我樂意,我多方位地異化本我,所以,當父親讀書看報寫作時,我感到自己遠不到倚老賣老的時候。

8月14日,年屆花甲,似水流年。日前,兒子和女兒要給我做壽,說「60大壽不可不過」。我不客氣地訓了他們一通:「我什麼時候過過生日!乏善可陳!」電話的對方頗感委屈和不解。翌日,兒女又來電話,質問道:「你說過,活到60大宴賓客,自己許下的願竟然忘了?」

孩於們說的一點不假,有這麼回事。1979年7月,在協和醫院,我的胃部惡瘤手術。原計劃全胃切除,將食道和小腸連結,每頓吃一兩飯,進食後有痛感,飯後只能平卧。手術有危險。但是,情況比預料的要好。主治大夫的手術刀非常高明,神不知鬼不曉,竟然使我的3/5的胃得以保留,真不知怎樣感謝他們才好。術後,卧於病塌,醫生鼓勵我鼓起駕馭生命的勇氣,我說:「那就爭取活到60歲。」醫生說:「不成問題。」聞之大悅。我保證地說:「活到60歲,1992年,我請客,大擺宴席,首先恭請諸位醫師大人!」

正是這3/5的胃支撐這贏弱之軀掙扎奮鬥了13年——整整一個「延安時期」,比「八年抗戰」還長。固然,13年,只不過我的一個短暫的人生段,但生活內容駁雜,悲欣交集,極富戲劇性,說好聽點,如白居易詩云:「婆娑綠陰樹,斑駁青苔地」,生命力頑強,艱難卻有意味。我燒香念佛也不敢想入非非,鬼門關前居然一個大轉身,一來二去,忝在了健康老人之列。

我並沒有忘記「活到60歲大擺宴席」,可是我還是拒絕做生日,往事如煙,人生苦短,哪有此番情致!何況老父在堂,不敢言老,如此這般……孩子們再沒說什麼。

生日那天,冷冷清情,照例的粗茶淡飯,正常的刷鍋洗碗。天氣仍然很熱。上午到醫院做了腸胃鋇餐造影。醫生問:「家屬怎麼不陪同?"我說:「誰也沒告訴,今天我生日!」醫生莫名其妙。

不久,兒子送來一隻白貓,說是專為我和爺爺弄來的。他說沒有給老爸過生日,很過意不去,這隻貓權當生日禮品,沒事時逗逗玩玩、解解悶兒,「不然,你和爺爺太寂寞。」爺爺沒說什麼,他一向寡言。我無奈,說:「那就留下吧。」接著,兒子把養貓須知一一詳述,要我照辦,要有不明白的,隨時給他打電話。

一隻雪白的小貓,跳跳蹦蹦,給室內平添了生氣。但是,當著兒子的面不好直說,我和老人都不喜歡貓,特別是貓的那副媚態,貓不如狗,狗比貓義氣,我和父親不約而同地道出四十多年前秦腔的一個劇目的名字:《義犬救主》,還有我極喜愛的蘇聯影片《白比目與黑耳朵》。貓不行,有奶便是娘,狗則不然,「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我最討厭貓談戀愛時難耐的、發嗲的、假門假勢又如泣如怨的剌耳的尖叫,真讓人受不了。

又過不久,女兒送來劉心武的新著《風過耳》,也說是給我解悶。我並不寂寞,並不沉悶呀,你們怎麼搞的!我一天的事情做不完,而且生性好靜,你們忘了?但《風過耳》來的是時候。有作家告我說,裡面的故事熱鬧著呢,備寫文壇風流,宮自悅、匡二秋、簡瑩、歐陽芭莎這伙「新潮」人物,刻畫得活靈活現。這夥人物我們見多了,人見人罵,人人又拿他沒有辦法.

再過不久,兒子又送來一隻貓,黑白相間,剛出生不久,毛茸茸的一副憨態,精靈般的,煞是好玩。

慢慢地,我還是討厭貓了。每天從17層樓上下來換土,時時搜羅魚頭魚尾魚雜碎做貓餐,弄得我不勝其煩。屋子裡尿臊味越來越大,給老人做飯還得給貓煮食;特別是兩隻貓求食時喵喵叫的那副嘴臉,那副媚態,著實難以繼續忍受。尤其是一對男女的嬉戲以及其充滿柔情的尖叫使人煩躁不安,但屢禁不止。後來,他們對我的殷勤逐漸降溫,而且越來越不畏呵斥,絕對無視我的存在。他們經常跳上我的書桌抓碎稿紙,經常竄上飯桌在父親的萊盤裡爭葷。我煩透了這對「狗」男女,一見他倆就像遇見宮自悅和匡二秋。我準備讀完《風過耳》後將二貓送人,免得不間斷地產生不愉快的聯想。

父親和我正相反,你越著急的事他越不著急,你越煩心的事他越有耐心,他對貓的反感絲毫不亞於我,可是他從不對貓公子、貓小姐下逐客令,而且勸我遇事要忍,要知足,知足者常樂,忍一忍,風浪就過去了。

不幾日,又一個討厭的人物闖進我的生活,就是華威先生。為了編書(《中國大眾文學選》),我和張天翼的《華威先生》不期而遇。要說做人,華威先生讓人討厭;作為藝術典型,華威先生讓人叫絕。

華威先生整天忙於開會、赴宴,是職業的「會議閥」。他一天開幾十個會,所以來去匆匆,總是遲到早退。誰不請他開會,誰就是「秘密行動」,要追查背景。他總是坐著一輛光亮的包車在街頭閃電般地疾馳。他永遠挾著一根老粗老粗的黑手杖。他始終以熱心抗戰的面目和莊嚴的姿態出現在各種各樣的集會場合。他是大後方官場的寵兒,又是國統區官氣十足的文化人。他煞有介事地為抗戰奔波,實際上是鬼混其中成了抗戰的障礙。他淺薄、庸俗、無聊,令人噴飯,卻裝腔作勢,附庸風雅。他到處伸手,然而什麼事情也幹不了。

放下《華威先生》,再拿起《風過耳》,官自悅之流也不示弱。此輩,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奔走華洋之間,往來主奴之界。在主子面前,他可能是奴才;在奴才面前,他當然是主子,在主與奴、名家與同類與弱者之間,他是變色龍。

是呀,他宮自悅五十大幾的人了,為什麼活像個『小字輩』似的,活蹦亂跳於這個老、那個老之前?為什麼每天不辭辛苦東奔西跑,到這個場合中那個場面上頻頻亮相曝光?又為什麼一會兒任這套叢書的掛名主編,一會兒任那個社會活動的倡議者和發起人?為什麼忽而同這個人結盟,從調情瞎逗到簽訂委託書,似乎好得合穿一條褲子還嫌肥;忽而舍此就彼,把原結盟者視作陌路乃至反目成仇,又與新友如膠似膝、打得火熱?……

華威先生有後,後生可畏。他們都是「會議閥」,好擺官僚架子,自詡正人君子,實乃江湖文丑。但宮自悅們尤甚於追慕名位的華威先生,追名逐利,情系官場,一身的葷腥。宮自悅們的鬼心眼連同貪慾、好色與勢利,一概被推向市場。在他們眼裡,文壇連同名家非名家、合法非法、已婚未婚、活人死人、善人惡人、好心歹心都是商品,都可巧取豪奪、買入賣出,一展坑蒙拐騙之方,大興縱橫捭闔之術,兼濟姓名厚黑之學。要是說華威先生是官氣十足的文化人的話,宮自悅們則是流氣十足的文化商,他們買賣的商品既包括名家的遺稿,也包括別人的情愛和他自己的逢場作戲。

公白貓又同母花貓作異性的追逐,小姐大呼小叫沖著我求救,很快地,小姐又同公子齊聲向我討要,驚恐立時變成軟語,憨態可掬,嫵媚可掬,諂諛可掏。頃刻又幻化為文場、官場、情場、賭場、商場上一些頗為熟識的面孔。

父親走過,二貓毫不理睬,繼續對我糾纏獻媚。父親從來不喂他們食,根本不理他們,他們自然也不理他。

這兩隻貓,我是決計不能留了。馬上給兒子打電話,限三日內來人帶走,逾期,無償出讓,甚至放生。好,就這麼辦,不能手軟。

大前天、前天、昨天沒有人來。我要貼告示了。取來一張硬紙板,上寫:

今有白貓(公)、黑白花貓(母)各一隻。身體健康,活蹦亂跳,

善解人意。願無償捐贈愛貓的主兒。有意者請到本樓1701室叩門。

閻 綱,男,1932年生,陝西咸陽禮泉人,1949年參加工作,1956年供職中國作家協會,後調文化部,編輯家兼評論家。後期以散文隨筆著稱。著有《文學警鐘為何而鳴》《我吻女兒的前額》《美麗的夭亡》《閻綱文化之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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