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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小時前,我死了》:這隻蟻對我說

圖/七葉

簡介

蟻族從小被植入晶元,灌輸知識,長大後為國家和企業效力。他們總是行色匆匆,可這天,有個「蟻」在立交橋上站了整整四個小時。

24小時前,我死了

作者:楚白城

我是在立交橋頂部的護欄邊遇見這個人的,我負責維持這條道路的交通。

他已經在這裡站了整整四個小時。

在飛速閃過的車流里,他就默默站在橋欄邊緣,望著遠處穿梭的車子和飛艇,專心致志不知在思考什麼。看他灰藍色的制服,應當是國有企業的員工之一——「蟻」。

我感到詫異,如今居然能見到如此無所事事的蟻,尤其在這工作日的清晨。退一步講,現在還不到蟻族上班的時間。他們應當還在蟻巢里沉睡著,為第二天的工作養精蓄銳。

今年是2153年,人工智慧幾乎接管了整個社會的運轉,然而高昂的維護費用還是讓它們的廣泛使用造成了限制,「蟻」的出現便填補了這項空缺。

「蟻」是一項所謂扶持政策。蟻從出生開始就已經被規劃精確到了秒,在固定的路徑里進行生存與生產。剛出生的嬰兒,父母只要簽訂合同,同意自己的子女成為「蟻」的一員,就可以得到一筆可觀的社會保障金。

這直接同時解決了人才培養、底層人群和工作難的幾大問題。早些年政策剛剛推行的時候,社會的大風潮已經近乎狂熱,大量的人群都在以成為「蟻」的一員而光榮。體面,舒服,衣食無憂,父母爭先恐後把孩子送到蟻巢,即使因此福利制度一再縮減,也制止不住這些父母的熱情。

他們比人工智慧廉價而靈活,且維護成本更低,即使有倫理委員會的人反對,政策也依舊在照常被推廣。不然這樣大量的人口,社會保障完全不能保證,隨之滋生的一系列社會問題更無法解決。

嬰兒將被送往各處的總部「蟻巢」,飲食起居都在那裡。他們從小被植入晶元,灌輸知識,直接擁有各種絕對優秀的能力:記憶,計算,統籌,技術等等,從七歲開始,就可以成為國家和企業一塊忠誠的磚石。

他們是不可或缺的齒輪,國家同樣對他們給予優厚的待遇作為報償。即使他們沒有工薪,每周只有三小時的自由時間,但他們的臉就是出入任何場所的門鑰匙——只要面部被機器識別,他們可以拿走任何超市中的商品,得到最及時的醫療資源,之後國家為此全部買單。

我見過無數次行色匆匆的蟻,他們連戀愛都潦草而匆忙。這個人在橋上靜止這樣久,我產生了濃郁的好奇,我把飛行摩托轉了個彎停在他身邊。在此必須聲明,即使這城裡所有交警的摩托都一模一樣,可我還是認為我的摩托是最獨特的。每天凌晨我能從幾百輛停著的摩托里把它找出來,通過馬達的聲音我就能聽出這是我的摩托。

我從摩托上下來,他偏頭看了看我。

「你在這裡幹什麼?」我問他。

這還是我第一次和一隻蟻對話。

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彷彿磨損的機械,滯鈍而茫然。那是個三十歲上下的蟻,在這個種群里已經不算年輕,應該到了快退休的年紀。他整個人看起來極其憔悴,頭髮亂糟糟的,眼睛裡布滿了通紅的血絲,眼窩下陷,像營養不良的惡病質的病人。他咧開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發顫的笑容,又住了口,如是三次。最終他深吸一口氣,彷彿想品嘗這灰霾里有沒有煙絲的味兒似的:

「二十四小時前,我死了。」他這樣對我說。

一段汽艇掠過,馬達的轟鳴聲過後,他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啞著嗓子一股腦對我傾倒了他的故事。

我從小在蟻巢工作。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蟻」。我負責分析處理一家互聯網公司四分之一的財務問題,我從小就會這個。

蟻巢裡面都是白的,所有東西都是。我們住在一個蛋殼一樣的卵艙里,那裡面有一張類似床的椅子。卵的上半部分是透明玻璃的,每天睡覺的時候都要戴上一個帶電極的頭盔,那頭盔包裹住整個頭部,加之卵艙的隔絕,我完全聽不到外面的聲音。

保姆是人工智慧的機器人,它們負責照顧我們,負責蟻巢里的清潔衛生,給我們食物和水。

我們每天吃同樣的半流食,沒有什麼味道,也沒有什麼口感。保姆說這些東西很營養,而且乾淨。我們很少吃外面的東西,我聽說過,有的蟻吃過你們的牛扒,之後不久蟻巢就不見他了,保姆說他感染了什麼細菌,死掉了。

我隔壁的蟻對我很友好。我們幾乎是同時進入蟻巢的,雖然他同樣不對我說話——我們實在是太忙了,每天回來都很疲憊,很少會相互說話——但我的鄰居經常會對我笑,那種很友善的笑容看著很舒服,和我們保姆的不一樣。

蟻巢總是有新的孩子來,在育嬰室的溫箱里,等待長大後變成工蟻。我們的蟻巢屬於已經飽和的巢,一般每來一隻新的工蟻,就會有一隻舊的退休,有的時候我們的人一批一批地大換血,走掉舊的換上新的。走的都是我們里年齡最大的,或者被認為表現不良的。我害怕退休,因此更賣力地工作,生怕哪天我也要搬出蟻巢去。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我的鄰居……退休。他先前在珠寶店買了一隻戒指,不知道是一隻還是一對,在他手上亮了好幾天,他還特意笑嘻嘻每天對我晃一晃。我覺得他大概是戀愛了,那種對女孩子的喜歡,我也感覺過的。只不過我實在是太忙了,忙得我沒有辦法去用心戀愛,就不了了之。

可是不久之後他就突然不一樣了。他那天神色很焦慮,在他的卵外面反覆地徘徊,也不躺回去。我坐在我的卵里看著他,還沒到熄燈的時間,他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別睡。

他就這麼對我說了一句。他聲音很啞,啞得像痰糊著嗓子,但是還是很清楚。我第一次聽他說話,且那神情我永遠都忘不了……然後保姆的頭轉過來看著他,他不做聲了。

他躺回了他的卵艙。

我不敢睡,熄燈之後所有都是黑的,往常我應該已經睡著了,可今天我沒有。我睜著眼睛,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

我能聽見自己顱骨內的動脈嘣嘣地跳,我汗水從額頭流水一樣往下淌,衣服全部都濕透了,黏糊糊的在我身上粘著。我不知道我到底恐懼什麼,蟻巢里明明是最安全的……那隻蟻的話讓我害怕。

很快我就得到了答案。

我看到蟻巢里從來沒出現過的詭異的紅光,就在我身邊。他的卵艙變成了血紅色,熒光就從那裡冒出來。我看到他身體那個黑影子,被電擊一樣突然彈起來,整個人變得筆直,好像手也突然往前一伸,又掉了下去。

兩個保姆分別站在那艙的頭和尾端,似乎在核對什麼。之後一個離開了,另一個後退一步,在自己手裡的遙控器上啟動了什麼按鈕。

我看到他的卵艙自下而上慢慢攀起鋼鐵的絞刀,之後在裡面倏忽成了看不清的影子,我看到剎那被打碎的血肉的飛沫,瞬間塗滿了整個艙的玻璃面。我想喊,但嗓子像堵死了,我喊不出來,我還一直看著,沒多久那下面噴出帶泡沫的清水,把鮮血衝下去,抹乾凈,將裡面清洗一新。

而另一個保姆已經抱著一個熟睡的少年,放進了這個清洗一新的卵艙里。

蟻說到這裡時我感到一種本能的噁心。我看著不遠的地方一處橢圓形的蟻巢,胃部一陣隱隱約約的翻騰。彷彿那橢球形里正升起鋼刃的絞刀,將裡面打碎成血泥的漿糊。我又想起警署的宿舍,那些一排一排整整齊齊硬邦邦的板床似乎變得和藹可親起來——至少絕不會把我殺死。

我莫名地想起我手下那些實習的青年,他們不同於蟻,朝氣蓬勃又幹勁滿滿,同我當年一樣,因為一直享用著國家的福利,而對這個國家和這個城市滿是歡欣和期待。如今我不再期待什麼,只想維持自己的生活,最後拿退休金安度晚年。城市永遠是屬於年輕人和創造力的,我已經力不從心。

然而誰能想到,如今的盛況建立於對這些蟻群的奴役甚至屠戮之上。要是十年前,我或許會為此致電政府或是國家有關部門問詢一番,可如今我已經沒有這股力氣。哪怕這隻蟻當面被車輪碾碎,我想我或許都無動於衷——只要他沒有妨礙這裡的交通。

蟻的聲音嘶啞,嘴唇是枯白的,我同情他,給他遞了一瓶礦泉水。他起初有些畏縮,之後接過來擰開蓋子,彷彿在喝什麼烈性酒一樣一飲而盡,之後又咧嘴那樣難看地笑。

「但驅使我逃出來,並不是因為他的死。」蟻喘著對我說,呼吸不暢似的,鼻翼擴得很大,貪婪地呼吸。

我一夜沒有睡著,第二天早上準時早起,一切都還照常運行。保姆依舊對我們和藹可親,給我們分發飲料喝。

我分到那一盒喝著喝著感到有什麼東西的渣滓在裡面。

我吐出來,發現是一塊鑽石的碎屑,晶亮亮的,肯定不錯。一定是它太堅硬了,所以才沒有被一起打碎。

我把早上喝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我們在喝的是屍體……我不知道之前是什麼,畢竟屍體不會有這麼多,但我無比確定我那天喝的是屍體。我明白是那些屍體無法處置,耗費資源太多,所以乾脆打碎了給我們喝下去。他們畏懼暴動,所以一旦我們開始使用那些出於自我意志的特權,他們便要抹殺我們,消滅我們,以穩定這個城市的平衡。我又想起那個吃牛扒而死的蟻,他或許並不是死於疾病,而是因此被處決。

城市需要大量可驅策的勞動力才能運轉,這是文明進步必須的犧牲。

我甚至這時還沒有試圖反抗,我認為這是我該得的宿命。我連續幾天過得渾渾噩噩,我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蟻巢依舊平靜地運轉,舊的消失,新的就填補上去。我利用我休假的三個小時,去查那些消失的蟻的去向。

然而他們確實都是消失了,突然從這世界消失,而不是退休。

我把最後的希望寄託於家人。我不明白為什麼政府欺騙我們,又為什麼那些被稱為父母的人可以決定我們的人生,為什麼長久以來他們都願意將自己的子女一大批一大批送進這樣的蟻巢又不聞不問。我們似乎為他們的福利金而生,又為社會的福利工作,我們明明是同樣的物種,到底為什麼永遠為他人而活。

我不想要那些謳歌,我也不想死。可我不敢聲張……我怕死怕極了。我怕他們察覺了我的不同,之後在夜晚將我處決。

我不敢再戴那個電極頭盔,我看到就想起那個晚上突然彈起來的影子。我也不敢睡得實,一點小聲音就可以把我驚醒,我生怕是兩個人工智慧的保姆就站在我的床頭和床尾,還是那樣笑盈盈地看著我。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周,第二周休假的時候,我忍不住還是去調查了我的家人。

我查到的資料是,我的父母將我在六十二年前送入蟻巢。

可我蟻巢的艙上標註的,我今年只有三十歲。

我在蟻巢里試圖找到和我一樣的人。太難了,他們全都和蟻一樣忙碌而沉默,在看到我試圖搭訕時目光依舊是茫然的。我不敢在保姆面前和人交流,直到昨天早晨,我看到一個我曾經搭訕過的,比我年輕的蟻,正在和我們一個保姆說什麼,看到我走過來,他看了我一眼連忙住口,又急匆匆地低頭離開了。

我們的機器保姆永遠只有一個表情,那個表情是設定過的,永遠是和藹可親的微笑。

可是它笑著著看我,我就知道我完了。

趁著還沒上班,我偷偷地跟著它,它接下來去了保育室。

我知道它的意思了。

我沒有上班,下班也沒有回蟻巢去,我知道我一定會死的。我感到渴,我想買一杯水,然而發現我的臉已經不可被任何機器識別。

他們已經把我判了死刑。

我走在街上,感覺外面和蟻巢沒有什麼兩樣,依舊沒人同我說話。到處都很嘈雜,而我彷彿和那些鋼筋混凝土一樣,成為了被城市熟視無睹的一部分。

我不敢再出現在人的視線里,我怕下一步會有人通過這些信息抓我回去。我不吃不喝已經在這裡呆了一夜。

我還是第一次看城市的夜景。這裡是城市最高的立交橋,我能看到下面的車流,仰頭天上也有很多汽艇和摩托在穿梭。到處都是明亮的寫字樓,那麼高,那些白的黃的光,朦朦朧朧地把城市籠罩得有種冰冷的曖昧。那些穿梭的遠近的光像城市脈管里奔流的血液,讓這座城市永遠擁有煥然一新的生機。我不知道他們都要去哪裡,這樣晚還在風塵僕僕地奔波。

我能看到這城市的一角,我感覺這些車子和車子里的人也都像是我們,忙碌,充實又茫然,不知要去往哪裡,不知為何而活著。可他們與我們又不同,他們是自由的,他們可以自稱為「人」,他們可以選擇自己要什麼,至少擁有這樣的權利。

我依舊不明白很多事,但我也沒機會再明白了。

蟻說完了他的故事,我緩了好半天才能回應出一句蒼白而毫無內容的問話。我問不出別的什麼,蟻說的話讓我感到一種莫可名狀的悲哀——我同樣是這座城市齒輪的一部分,城市將我作為零件,把我們眾多不同的零件絞死咬合在一起,精密運轉著繁華盛世。將鮮活的人生壓榨成灰土,蝕成渣滓。

「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希望有個人能知曉我所知曉的。」蟻的眼珠死死盯著我,我感到他整個人形態極垮,或許全身都已經死去了,只有這雙眼睛還是活著的,「我希望他們,希望你們,能明曉……」

這時已經破曉,那些人造的燈光逐一熄滅,取而代之是這個城市灰白晦暗的天光,顯得這隻蟻越發平凡而憔悴。我看到蟻巢的門打開,那些灰藍色的魚貫而出,密密麻麻,又分流到各個角落消失。城市如同睡眼朦朧的醉漢慢慢醒酒,周遭越來越嘈雜,交班的警察也開始整齊地出動,我也快下班了,但並不知道如何處置這一隻蟻,究竟是移交刑警部門還是怎麼辦。

「我得下班了。」我這麼對他說,「你如果需要援助,可以去問詢一下救助站。」

他只是目光獃滯看著橋下逐漸消失在城市邊緣的蟻群,之後他好像最後的希望破滅似的,眼前最後那點東西也暗淡了,繼而發出一陣神經質的,癲狂的笑聲來。

「好了!好了!我死了!」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什麼,他就忽然轉了個身,手撐著欄杆一跳。然而事實是,他似乎因為腿上已經沒有力氣,或是出於對死亡的本能恐懼,他沒能很優美地跳下去,而是半掛在了護欄上,半個身子探在外面。我大喊了他一聲「喂」,他灰藍色的肩膀一個哆嗦,繼而失去平衡腦袋朝下,一下子就掉下去了。

這座高架橋很高,高到我連忙過去看的時候,只能看到底部一個指甲蓋那樣大的血花。他摔進了大型貨車的車道,我不清楚那些巨大的輪胎或是出於慣性,或是因為人工智慧的駕駛什麼的——完全沒有停下,沒一會兒就把那片艷紅的血花碾得攤成一片大的,又很快變成了道路灰土一樣的顏色,消失不見了。

我回到警署交接班。我的上司對我還算不錯,我平日也對他知無不言。我們共事了十幾年,互相都很信任。我對他講述了上午的見聞,我的上司對我笑了笑,讓我喝一杯水緩緩。

「蟻巢的事我知道一些。」他說。

「隨著政府福利跟不上,大家開始拒絕把自己的子女送進蟻巢。其實蟻巢的人員,早就已經每年處於入不敷出的狀態。然而已經高速發展起來的城市,不能接受蟻巢的萎縮。

於是政府開始換用另一種方法製造工蟻,他們篩選退役的蟻的細胞,通過克隆技術,大批製造新的蟻,分配到不同的蟻巢。他們絕不會互相見面,因此這件事絕不會穿幫。

蟻的意志是被控制的,一旦蟻不再受控必須清除,因為一旦蟻巢發生大規模的癱瘓,城市必然發生一系列的問題。那晶元有使用年限,三十幾年後因為老化,將不能發揮良好的作用,因此蟻的退休,也就是清除,大多也發生在這些年。

他們不可以有任何與自由意志相關的念頭,包括對食物的慾望。他們生而為此——他們就是為工作而創造出來的。」

我莫名感到後頸發寒,我像那隻蟻一樣,喝酒似的一口乾掉了那杯水。

「不過話說回來。」我的上司站起身,對著窗外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中午的陽光給他的警服鍍了一層金邊,逆著光他的背影顯得有些詭異的高大。他轉過身來的時候,手裡穩穩端著手槍,對著我。

「你知道你現在住的地方叫做蜂巢嗎?」

本文完結

本文是架空作者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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