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類，我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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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投我們想要的世界
新年來臨，我們來聊一個活潑的話題，比如，人類將怎樣滅絕。
費米悖論和大過濾
「他們在哪兒呢？」1950年的一天，物理學家費米突然問。於是，大家都發覺不對了。宇宙里至少有1000億個星系，每個星系擁有大概1000億到10000億顆恆星。類地行星就該以萬億計，存在智慧生命的可能性似乎非常高。
理論上講，人類可以用100萬年的時間飛往銀河系的各個角落，那那些比人類早進化了100萬年的外星人，現在也該到地球了。理論上講，人類可以用100萬年的時間飛往銀河系的各個角落，那那些比人類早進化了100萬年的外星人，現在也該到地球了。
可是為什麼從來沒有外星人來造訪我們呢？我們也從來沒有獲得過任何外星人的信息呢？這就是費米悖論，對地外文明存在性的過高估計和缺少相關證據之間的矛盾。
針對費米悖論，科學家們提出了各種各樣的猜想，比如大過濾。文明可以粗暴的劃分為三種，I型文明— —可以利用這顆行星上所有的能源，II型文明— —可以利用他們所在星系裡那顆恆星的所有資源，III型文明— —可以控制整個星系並且利用其中的所有的資源。
如果存在III型文明，那他們就有能力殖民整個星系並且迅速擴張，那我們總能發現一些他們的痕迹。可是為什麼沒有呢？
也許存在一條過濾線，成為生命很難度過的障礙。
考慮到我們現在還活的好好的，也許我們已經越過了這條過濾線，畢竟生命的形成實在是太複雜了。這意味著我們非常獨一無二，幾乎是宇宙中最獨一無二的存在。那太空真的是太空了，這聽起來不是一個招人喜歡的猜測。
那麼另一種情況就是，存在過濾線，並且就在我們面前。也許像人類文明這個水準的文明宇宙里到處都是，但都沒有辦法成長為II型文明或者III型文明。所以我們才從來沒有見到過外星人。
這個猜想真是怪恐怖的。過濾的方式會有很多種，比如黑暗森林體系，有歌者隨時發射二向箔，也許是這個文明本身的科技會反噬，每一個文明的最後一句話都是：「如果我按下這個按鈕，那麼所有的問題都將得到解決。」
畢竟地球上99%的生物都已經滅絕了，憑什麼人類能夠永存？甚至宇宙都將用各種方式走向終結，所以我們實在沒理由堅信人類文明永生。
於是，我們得到了一個前提，人類遲早滅絕。那我們會怎樣滅絕呢？科幻作家們給我們提供了各種各樣的思路。
毀滅地球的多種方式
太陽爆發
太陽是一顆黃矮星，他大約還有50億年的壽命，然後他會膨脹，吞掉行星們。整整50億年，聽起來就是永遠了。不過沒關係，科幻作家們可以把時間縮短。比如《遙遠地球之歌》，阿瑟克拉克安排人類從中子里發現了太陽的異常，大約兩千年以後，地球就變成了一團融化的泥漿。
外星文明
宇宙是一個黑暗森林，為了生存，他們什麼事兒都做的出來。不過，外星文明還會有更荒誕的理由清除掉我們，比如拆遷隊，《銀河系漫遊指南》里那種倒霉事兒也可能會遇到，地球擋住了一條重要的超空間快速通道，於是沃貢星人就來了，誰讓我們沒有早一點去查一查公示了很久的公告呢。
過了保質期
地球的保質期比我們原以為的更短，一轉眼，飄著的紅旗就凍住了，《後天》發生了，一個老教授孤獨的住在被冰封的校園裡，要躲避雪原上的猛獸，他每天晚上都聽到轟轟的聲音，冰山向他走來。
被科技反噬
這差不多是科幻作家們最喜歡的毀滅方法。菲利普.K.迪克，我們親切地叫他FKD，他描繪了各種各樣的廢土世界，世界被放射塵覆蓋，有一天早上，所有的貓頭鷹死掉了，繼而是各種各樣的哺乳動物，人類逃亡。我們創造出來的戰爭機器已經可以自我升級、繁殖，他們唯一的目標是殺戮，他的那些短篇里，儘是這樣的事情。《仿生人會夢到電子羊嗎？》還專門創造了一個詞語：Kipple，一種會自我複製，終將吞沒所有意義的垃圾。
《盲視》猜，地球人會不斷飛升到虛擬實際里去，得到徹頭徹尾的自由，不受時間地點軀殼的限制，然後虛擬世界被顛覆了。
老派如阿西莫夫，這個提出了機器人三原則的天才，預想了一種更迷人的結果，機器人進化出了第0法則。
第一條：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看到人類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
第二條：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除非這條命令與第一條相矛盾。
第三條：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除非這種保護與以上兩條相矛盾。
第零條，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整體，或者看到人類整體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於是《我，機器人》里的中央大腦打算豢養人類。
瀆神
這不是一種很常見的毀滅方式，但因為實在太美了，必須被單列出來。還是阿斯莫夫，《神的九十億個名字》，計算機將列印出九十億種字母排列，至高之神的名字就隱藏在其中。三個月後，計算機終於列印出了所有的字母排列，名錄完成的那一刻，星星都閉上了眼睛。這簡直不是科幻小說，這幾乎都是詩了。
搞死自己的多種方法
地球毀滅了，我們就可以跟它一起毀滅，如果沒有，我們還有機會跟著宇宙一起坍縮，一起熱寂。這樣的話，我們首先需要終於掌握了恆星級航行能力，殖民宇宙。就算如此，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機會滅絕。
被豢養
更高級的智能出於保護人類的目的，把人類保護起來，比如那條第0法則。人類還可以被自己豢養，比如《美麗新世界》，人類繁衍的方式不再是為愛鼓掌，而是流水線，還可以通過控制供養的方式，製造出不同智力水準的人，沒有人再質疑種姓，大家都很愉快。
我還讀到過一個很恐怖的短篇，殖民在某個遙遠星球上的人類，突然感染了病毒，變成了聚能體— —沒有生活慾望的百分百工作狂。於是沒有被感染的人類就把這些人飼養起來，讓他們工作，這樣的社會戰鬥力簡直滿分。
人類社會不再是人類社會
阿西莫夫在《基地與地球》里，為人類找到了一個理想社會狀態，蓋婭。真正的萬物互聯，不僅人和人之間共享思想和體驗，人和動物和岩石，都時時刻刻連在一起。這樣一個擁有群體智慧的蜂巢，聽起來的確是大同，至於個體的獨立性，別想了，你又沒有決定權。
人不再是人
劉慈欣說，上了岸的魚就不再是魚了。當然，我們可以把一些人的特性固化下來，以此證明我們永遠是人類。《仿生人會夢到電子羊嗎？》就選擇了「移情」能力，這終究是可怕的一元論，背後是一個巨大的騙局。
到底是什麼搞死了人類？
首先是愛。《三體3》里最招人討厭的角色，就是聖母程心了，然而智子都說了，全人類里只有她是無辜的。程心就是人性的全部，是愛，是道德。但是愛在關鍵時刻都做了些什麼，不具備建立威懾的能力，還在最後關頭搞死了維德，讓人類失去了最後的逃向太空。
劉慈欣用一個經典式的故事，解釋了科幻小說一個通常的主題：人性對生存有害。
其實，所謂的愛、道德、人性的底層有些什麼，最重要的也許就是移情能力。這也是FKD的猜測。因為我們具備移情能力，會對弱者、收到傷害的人和動物產生移情，所以人類產生了慈悲心，進而有了正義感，併產生了各種各樣的道德標準來維持正義感，最終把正義感放大到整個人類，於是有了平等，這個現代社會最基本的普世價值。
因此，人類才成為了人類。
FKD真的很棒，《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營造了一個彷彿磕了葯的世界，他在這個世界裡絮絮叨叨地追問，當你因為仿生人不具備移情能力而不再移情與她，人還是人么？理性和感性到底哪個更高級，那些本能的反應會不會就是我們從非洲帶出來的打包理性？這本書鋪開的內容，比改編電影《銀翼殺手》要厚重的多，極其致郁，實在適合闔家閱讀。
除了共情能力，對人類存在意義還有一種更抄底的方式— —自我意識。
《盲視》，簡直神作，一隻飛船，一群孤單英雄，船員竟然是一群不能叫人類的人類，被複生的擁有更高智能的吸血鬼，一個把自己的人格分裂成四個獨立個體的語言學家，一個用各種探測機器替換掉了所有感官的生物學家，主角是則一個中文屋，名叫siri，他不具備共情的能力，他只負責觀察。他們遇到的外星生物叫攀爬者，攀爬者沒有自我意識，卻有很高的智能，他們建立起了一個蜂巢社會。事實上，整個宇宙中，只有人類這種弱小的動物，才有自我意識。
對生存有害的不是人性，而是自我意識。自我意識也許壓根就沒用。你想舉起一隻胳膊，但其實你並不知道你牽動了多少肌肉，大腦的存在也許不過就是自我欺騙。吸血鬼說：「真相從來都無足輕重。重點是舒適。進化到現在，你們體驗的世界已全然不同於它本來的面目。你們所體驗的是一個用各種假設構建的模型。捷徑。謊言。整個種族無從選擇地患上了失認症。」
看完《盲視》，我只深深地感受到，我意識到了我的存在，我真是感到羞愧。
如果自我意識是一個謊言，或者自我意識會影響生存，那麼個體的獨立性就不那麼重要的，那麼，「自由」這個詞兒還有什麼意義呢？
這下，自由和平等，都沒意義了。看，讓他們把人類放到足夠大的尺度里去，就索性銷毀了自由和平等，現代文明的基石。
因為有移情能力，因為自我意識，我們經歷了漫長的進化，我們希望獲得一個自由、平等的社會，沒有國家，沒有政府，一個被「大愛」領導的社會。然而，這真的是更好的社會制度么？《基地》里殖民了整個銀河系的是個帝國，《三體》里一艘飛進太空的飛船隨時可能變成一個獨裁社會，如果一個威權社會更有益於生存，那我們還會不自由，毋寧死嗎？
看看劉慈欣所描繪的人類整體是什麼玩意兒，羅輯一會成了神，一會成了廢物，一會成了全世界最大的獨裁者。「人類不感謝羅輯。」這是全文最讓人毛骨悚然的話。儘管《三體》已經被各種互聯網大佬庸俗化了，大家討論什麼降維攻擊，但劉慈欣卻始終站的很遠，我猜，他內心一定是個絕望的人，底色是灰濛濛的。
短視的人類一貫在做這樣的事情，一會造神，一會毀神，一會又突然為道德而義憤填膺。
顯然，這樣的人類也的確不值得拯救。
黑猩猩比其他靈長類擁有更高的智能，但是他們認不出鏡子里的自己，而智人卻擁有自我意識，人類長到十二個月之後，就可以認出鏡子里的自己了。這從一開始，會不會就是個倒霉的錯誤。人類文明發展到不得不面對宇宙這一片叢林的時候，那些讓我們成為人類的東西，反而變成了巨大的威脅。
所以，從晚期智人走出非洲的那一刻起，這個死循環就被寫好了。
科技樹也許一開始就點錯了，我們沒機會發展處心靈史學。而所謂共情、自我意識、同理心、道德、自由、平等，甚至綠色和平組織，都是居高臨下的無恥施捨。
這個死局裡的人類，到底是有多麼傲慢。
劉慈欣在接受採訪時說過：「在主流文學中，由於人性超越一切的吸引力，太陽和其它星辰都是圍繞地球轉的。如果宇宙是撒哈拉沙漠，只有地球這一粒沙因其上附著的叫人的細菌而成一粒金沙，其餘的整個沙漠都可以忽略其存在。」他管這叫主流文學的「超級自戀」，而科幻文學就是文學「再一次睜開眼睛的努力」，它讓文學與宇宙重新聯接起來，從而「超越自戀」。
也許美國的科幻小說還只是類型文學，但《盲視》和《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以及各種歐洲的科幻小說，差不多已經夠得上嚴肅文學了。這裡頭，沒有一部書會讓你覺得愉快，全都是釜底抽薪式的絕望。
不過樂觀悲觀都是要區分尺度的，任何情況下我們都沒有失掉眼前的苟且。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吧，反正人類不值得。
更何況我們生在中國。
我們沒辦法活得像平成廢柴這麼坦然，在你國，因為我們距離平等、自由還那麼遙遠，所以我們還有很多事兒可做。比如投資，接近那個我們想要的世界，當然，是在不那麼大的尺度上。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在更大的尺度上，擴充起來就是，「生而為人類，我們很抱歉」。當然這兩種狀態，都挺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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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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