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能與流浪歌手
原名《倩寶咖啡館》。
一
莫小貝一早醒來，只聽到外面乒乒乓乓的響聲，她往窗外一看，樓下不知道為什麼來了很多人。她風風火火披上外套，想要下樓看個熱鬧，誰知道被媽媽一個健步攔下：「吃了飯，抓緊時間找，我和你爸都不求你啥，你就老老實實的找個離家近點的……」
莫小貝很煩。
她今年大專畢業，整個暑假賴在家裡看韓劇。周圍的朋友都找到了工作，就連隔壁的小王都學會化妝，每天頂著兩顆大紅臉蛋子，跨著淘寶四十塊的高仿包包，坐地鐵倒兩輛公交車，去市中心上班了。她自問比小王好看得多，上學的時候每天都有男孩子爭著給她買早飯。但這家公司是她和小王一起去應聘的，她幾乎都沒有做什麼準備，只想著附近外賣挺多，下周上班了先點哪一家，還是和同事一起去吃。面試的主管一直往她身上瞅，她覺得很噁心，但又有點得意。
一周以後小王收到了offer，而她沒有。
昨天晚上還特地跑到她們家來耀武揚威，莫小貝看著小王神采奕奕的濃眉大嘴，嘴邊的一顆大痣上下起伏，說得多了嘴角就慢慢溢出白色唾沫，她轉身就去廁所吐了。
莫小貝狠狠地咬著乾麵包，她想小王一定是走了後門，也許她賄賂了主管。一想起主管她的噁心勁又泛上來，乾脆扔了麵包，出去晃晃。
出門的時候她媽說樓下開了一家咖啡館，讓她去問問。
「問啥？去當掃地阿姨還是吧台小妹啊……」她心裡憋得慌。
她才二十一歲。
她長得不算非常漂亮，但勝在各方面都還過得去。
她想坐在乾淨的寫字樓里敲電腦，中午點個外賣，晚上和男朋友看個電影。
莫小貝想起男朋友，鼻子一酸，終於還是走到了樓下。
二
劉能抱著瓶瓶罐罐，在城市東北角開了家咖啡館，掛上招牌之後她招了兩個人。
廚師老李和服務員莫小貝。
莫小貝不願意她叫她服務員，說對外要叫她經理。
劉能沒有搭理她。
她在牆上釘了一些釘子，裝上幾條木板，木板上擺放著她精心收藏的咖啡豆，只有一個大罐子被她放在最高層上。
收拾擦洗完畢，吩咐好明天的任務，準備完菜單和食材，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她坐在地板上，想著自己上個月還帶著項目全國跑，被同事笑稱「拚命十三娘」，因為她每天連軸工作十三個小時。她從大學畢業，就進了這家公司，她是熱愛的，她的熱情一路燃燒，終於在這一年燒盡了。
母親和朋友問起的時候，劉能總是淡淡的，她沒有說自己被小人擺了一道，她從來只是說自己太累了，跑不動了。
劉能坐在地板上，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的腦袋空空，只是這幾年陸續收到父親從非洲寄來的咖啡豆，讓她覺得，香得很。那是很遙遠的味道，初嘗是很酸的，慢慢地就會變得甘甜。她想起父親說，咖啡是喝回味的。
老李給她端來一大碗烏冬面，劉能餓極了，吸溜吸溜地吃完，看到老李盯著她看，才覺得不好意思。她抹了抹嘴，對老李說趕緊回家吧，明早第一天開工別遲到了。
這一天終於結束了。
劉能重新回到地板上，她迷迷糊糊地，好像聽到有人在歌唱，沙沙啞啞的，聽不太懂歌詞，只聽得一星半點的「骨頭」「脊背」，她有點害怕，匆忙起來收拾東西，打開店門，外面又是空無一人的。
三
城市裡有很多流浪歌手，他們每天背著吉他，四處歌唱。
他是他們中的一個，他又是不同的。
頭髮剪得很短，一身衣服乾乾淨淨，鞋子好像也是不怎麼沾灰，他和他們走在一起，你總是會第一眼發現他的。
所以兩個月後當劉能再一次聽到那天夜裡熟悉的歌聲，這一次她聽清楚了，確實在唱「骨頭」和「脊背」：
骨頭在晒乾後，還能生火
背脊做張床
偷聽你囈語
髮絲做門帘
摺疊成
深秋的陰影
雙腳支起一面鏡
清早時你好梳妝
手指耐看做陳設
掌心紋精緻
不需要打磨
劉能還在琢磨歌詞，莫小貝一個健步拉住她，興奮地說「天哪姐，外面那個男的長得也太帥了吧！」莫小貝一個勁兒地大吼大叫，店裡的客人被吵的不耐煩得很，劉能只能讓她趕緊閉嘴。
她走到外面，流浪歌手在她的店外唱歌，唱著唱著，又開始讀詩。她聽著他沙沙啞啞的嗓音，看他修長的手指握在吉他上，想到這兩個月冷清的生意，又迅速地在腦子裡算了一下下個月的房租和這個月的水電煤氣費，突然覺得店裡應該有一位駐唱歌手。
四
流浪歌手沒有再終日遊盪，他的夥伴們說他太累了，走不動了。
他開始在城市東北角的咖啡店駐唱，每天晚上唱四個小時。白天他有時候幫莫小貝打掃收拾，大多數時候都在儲藏室看書。
莫小貝笑嘻嘻地拿著咖啡進了儲藏室。他看到她進來，不由自主地往後坐了坐。
「給你的！」她放下之後，坐在歌手身邊，歌手只能又往裡邊挪了挪，他擠得不行，連眉頭都皺在了一起。莫小貝總是滔滔不絕的，她講起今天哪個客人刁難她，哪個客人見她漂亮給了小費，她說老李做的飯真好吃，特別是拿手的烏冬面，她說自從他來了店裡生意好了很多，可把她忙壞了，說著用手敲敲自己的頸椎，又順勢往流浪歌手的身邊靠過去了一點。
歌手這下有點不耐煩了，儲藏室太小了，他喘不過氣。
幸好老闆娘及時把莫小貝叫去做西瓜拼盤，流浪歌手看著眼前的黑咖啡，湊近聞了聞，什麼味兒啊，怎麼酸酸的。他趁大家忙的時候，偷偷把咖啡倒了。
晚上城裡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店裡一個客人都沒有，流浪歌手接過劉能煮的摩卡，原來咖啡不都是酸的啊，還有這麼香的嘛。他心情很好，又開始彈起了吉他，他閉著眼睛，沙沙啞啞的聲音在昏黃的光線里漂浮著。
劉能坐在地板上，她離他很近。
她問他這是新寫的歌嗎？
流浪歌手睜開眼，他看到劉能坐在地板上，他笑了。他把她拉起來，說這樣會著涼，然後頭低低地對她說：
「這是寫給你的。」
五
李勇年紀不大，只是看起來沉穩，平時也不愛講話，大家都愛叫他老李。在西餐廳工作了幾年，也拿了餐飲界的一些獎項，是做飯的一把好手。劉能一開始就沒打算只賣咖啡和甜點，她想著附近寫字樓這麼多，應該在白領們的中飯和晚飯上花點心思。剛開店的時候，各種事情忙得劉能焦頭爛額，不是微波爐壞了就是冰櫃出了問題，莫小貝還是個沒有經驗的小孩子，樁樁件件她都只能自己頭疼，好在老李的廚藝總是讓她很放心的。
她對老李有點敬畏的，很多西餐廳都變著法地來打聽老李的意思，如果他願意走，拿到的可以是現在三倍的工資，她怕她給的太少，老李不肯留下。
老李知道她的擔心，他什麼也沒說，就是一直默默做好自己的事，得空了給她煮一碗烏冬面，再加一個流心蛋。烏冬面是他爸爸教他做的，他爸當年追他媽就用的這一碗面。他從小就學習他爸，但凡遇上喜歡的人，總是愛給別人做飯。
老李的話很少。傍晚的時候他在收拾廚房，看到窗外下起了雨，他想雨天客人少，可以給劉能煮碗麵條，拿起了鍋子又放下，給她換換口味吧。於是拉開廚房的門帘準備去超市看看還有什麼可買的。
老李拉開了門帘，又放下了。他回到廚房，把鍋子和鏟子涮涮乾淨，坐在靠近窗邊的凳子上，就著廚房油膩的香味，喝了瓶酒。
他看到流浪歌手與劉能在調情。
他煩得很。
雨點打在窗台上，他一口一口喝。
老李就連喝酒，也是十分認真的。
六
聖誕節前，劉能去租了一套投影的設備，莫小貝聽她的囑咐來來回回買了好些東西，他們四個人把店裡裝飾了一番，門口擺上了聖誕樹。劉能讓莫小貝在外面的小黑板上寫道：
今晚放映Country Love Story
晚上果然來了許多客人，大多數是情侶，還有兩三對閨蜜。劉能在吧台數著人頭，笑嘻嘻地按著計算器，除去租設備的錢，今晚還能狠賺一筆。莫小貝忙著給客人炸爆米花，她自己偷嘗了幾顆，覺得可以一會兒給流浪歌手也炸一些。老李在廚房擺著聖誕套餐，他有點失落，最近做食物的興緻也不十分大了，他在想，對街那家西餐廳開的工資的確很誘人。
電影開始了，劉能招呼老李和莫小貝坐在最後，她想把吧台的兩個位置留給流浪歌手和自己，畢竟這是一部很好看的愛情電影。老李回頭看看劉能，他沒有繼續坐在那兒，而是回到廚房，就著油膩的聖誕香味，一口一口地喝酒。莫小貝也坐不住，她四處張望，流浪歌手去哪兒了，她的爆米花可甜了，他得趁熱來嘗嘗。
電影放到後半部分，女人都開始擦眼淚。
莫小貝也哭了，她把爆米花吃完了，流浪歌手還沒出現。
劉能托著腮，她很生氣，她不知道流浪歌手去了哪兒，甚至她突然發現自己沒有留下他的電話號碼，他從來都是最早來最晚走，她一直都忘記要他的電話，想到後來劉能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嚇得女人們都轉過頭來紅著眼睛看她。
劉能想起來，她居然連流浪歌手叫什麼名字都沒問。
七
流浪歌手消失了。
聖誕節那天晚上，他不見了，隔壁超市的收銀員說看到他來買過東西，對街西餐廳的老闆看到他在門外抽煙。
其他的流浪歌手說，流浪歌手都是這樣的，走了，就不回來了。
（未完……也不知道能不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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