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覓中國畫「逸品」的蹤跡

近些年任意妄為、放縱胡來、墨跡污濁、俗氣噁心，污染視覺之水墨「神技」泛濫，有人美其名曰「逸品」，讀起來讓人莫之奈何。

「逸」，是指安樂、清閑、超凡、脫俗或隱居、遁世、放任、不受約束。與畫作結合到一起是指畫家師心獨見，不循常規，筆墨縱橫，變巧不竭，莫可楷模而又暗合水墨章法的恣意之作。這樣的作品不僅一舒畫家心中的逸氣，也讓觀者放飛想像，超邁豪放。

縱觀經典逸品，與畫家師心獨見密切關聯。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到姚曇度「畫有逸方」 ，各種巧變層出不窮，超邁不俗，風格俊逸拔群。謝赫在論及逸品時還談到毛惠之，張則。評他們的畫出入窮奇，體法雅媚，制置才巧，動筆新奇。

朱景玄在論「逸品」時特意提到了「逸品非畫之本法」「夫畫者，以窮天地之不至，顯日月之不照」。他在論述逸品時，提到三個人。分別是王墨、李靈省、張志和。說「王墨即以潑墨，或笑或吟，或揮或掃，或濃或淡，隨其形狀，俯觀不見墨污之跡，皆謂奇異也」。說李靈省「每圖一嶂，非其所欲，不即為強也……不拘品格，自得其樂爾」。說張志和「隨句賦象……曲盡其妙，為世之雅律，深得其態」。朱景玄論逸品，是將某種創造性的不拘常法的繪畫風格列為逸品。所謂「不拘常法」應該是指窮天地之不盡，顯日月之不照，萬類隨心，千里在掌。

那麼「逸品」是否有「法」可循呢。其實逸品絕非背離中國水墨之道。世人尊常法為，是依照古典的一招一式依法而為，所以才有黃荃的富貴圖。而不依古法而為，又有徐熙的野逸。老子講「道法自然」，當然包括「非其所欲，不即為強」「隨句賦象，曲盡其妙」。所以說「逸品」雖「出入窮奇」「鄙於綜采」。但也是中得心源，有章法可尋 。老子論道時說「道可道，非常道」。「逸品」是從超越模擬自然的高度，以師心獨見來表現畫家靈感深處的某種率性。

如何畫出「逸品」呢！筆者以為就畫道而言，當以老子「道可道，非常道」為維度，從虛無的角度，揣摩「逸」之奧妙。從實有的角度，端倪「逸」之蹤跡。從構圖，到用墨、敷色，一開始就要超越固有的程式束縛，從思想深處上升到「道」的高度，探悟與感受不拘一格的大千世界的逸氣蹤跡。或許迎面似不見首，追蹤似不見尾。但若師心獨見，打破常規，則思若泉涌，筆性、筆意超邁不俗。

率性而為，有感而發。率性而為，未必就有「逸品」，胡亂塗鴉，也許是自鳴得意。逸品即來自於率性而為，又有感而發。比如煙波子張志和，常垂釣於洞庭，洞庭湖的煙波浩渺，雲水清音，水鳥高飛化育了他變化無窮、清逸不俗、不拘常態的筆性、筆意。當顏魯公以漁歌五首贈予時，張畫興大發，隨句賦象，需要申明的是朱景玄用了詩詞歌賦的「賦」字，而不是敷彩的「敷」字。意思說顏魯公的「漁歌五首」先激起張志和縱意的逸興，而後用筆、線、墨，勾、皴、擦、染，曲盡漁歌五首之韻妙。所以他的即興畫，如同韻律一般，激揚著洞庭漁民的豪邁激情，化育出坦蕩飛揚的畫中逸品。

非其所欲，不即為強。如果沒有信筆橫塗的慾望和衝動，就不強迫自己作畫。李靈省不尊王公之意，傲然自得，愛好山水畫，但沒有靈感，從不動筆。大凡動筆，必自得其樂。他畫山水時，不循常法，山石、樹木、竹影，也就是信手一點一抹，與常規不同。可見其非常之體，來自於師心獨創。

宛若神巧，倏若造化。朱景玄論逸品提到王墨，也叫王潑墨，實際叫王洽。此人善潑墨山水。朱景玄在評論王墨作品時稱其畫可入逸品之列。按朱的說法，王墨每一做畫，必酒意正酣，似乎他的逸品與喝酒密切相關。筆者認為王墨的逸氣肯定與酒有關，但不能完全認為醉酒是他逸品的起源。應該說王墨的逸品與他經常遊樂于山水之間關聯至深。這就如歐陽修醉翁亭記說的一樣，「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也如古詩中「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一樣，在乎的是「幾人還」，而不是「醉」卧。可以推斷王墨在繪畫之前 ，是先神交于山水之空靈曠達，而後才思泉涌，逸氣飛揚，酒興驟至，待酣暢淋漓時，借意潑墨，塗雲霞，染風雨，或揮或掃，或濃或淡，應手隨意。畫面雲霞卷舒，煙雨慘淡。俯首細觀無半點污濁墨跡。可見其奇逸神巧之思，應歸於其酒前神交山水得來的水暈筆意。

唐志契說：山水之妙，蒼古奇峭，圓渾韻動易知，唯逸之一字最難分解。中國的「逸」字，有清逸、雅逸、俊逸、隱逸之分。筆者以為畫的逸縱雖有不同，但未因逸氣生而混濁，逸氣縱而俗氣。石令人雋，水令人空，雪令人曠，竹令人冷，酒令人遠則生清逸。茶令人爽，琴令人寂，香令人幽，棋令人閑則生雅逸。花令人韻，馬令人駿則生俊逸。劍令人悲，蒲團令人枯，僧令人淡，月令人孤則生隱逸。

觀古今論逸，中國畫的「逸」字，不是那些通過努力學習書本知識的人得來的。大多是畫家寄情于山水，遊戲於林間，於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之中感嘆造化之窮奇。而巧變鋒出，超邁不俗皆鄙於綜采。實則是畫家師心獨見，遷想妙得，變巧不竭，下筆新奇所致。亦如「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撫劍夜吟嘯，雄心日萬里」，不見其劍而聞其嘯。這亦是中國畫之法，然非常之法也。

丹青居士

20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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