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船微語 II 電影與人心

《無問西東》，真要挑毛病，是很多的。比如章子怡之死，就太離奇不可信。但我把它當成了電影散文詩，略其形，取其神。就此一點說，它不俗。現在好多大導演，原不是沒才華，是心裡沒人,少仁心了。非勇不為仁，故孔曰殺身成仁，孟曰捨生取義。其實在說藝術勇氣。你何以想像張陳拍出《長城》、《妖貓記》這種影片？因為他們已過得不錯了，名利差不多了。故這裡再拷問一下「才華」究竟為甚？心術而己。心術有高低，托爾斯泰八十多了，不滿於老婆對偷他們家東西的農民不好，生氣坐火車出走，得感冒死了。最好的文藝家是聖人，有大愛，我們多數人做不到，但不能否認有聖人。已不為聖而菲聖，不可喻矣。是以我予賞《無問西東》的風清骨峻、林下落落。我對這個導演目前仍一無所知，也並不知她以後可否成器，但這片還是很可貴的，讓我憶起了少年時的《城南舊事》與《黃土地》。

有人心尤其有精神的，才屬藝術品範圍。這個時代過於陰柔，太多的作品也太陰，而陽剛難有。陽清陰濁，太多的作品陰濁了。認真講情，誠意說理，太少了。就作品本身說，屬誠意電影，故當初言及，我才說其風清骨峻，嵇康精神。陽主思，陰主利。陽主情，陰主欲。陰本統於陽，而多有電影肥濁橫流。勢利美學，以欲招人。以利結者以利散，以義行者氣浩然。

一部作品出來，便有了自己的生命，在歷史長河中去尋找一代又一代、一個又一個的知音，不管永遠有多遠。《黃土地》也同樣不受原散文作者、原電影作者、原觀眾、原時代的束縛和限制，因為這些「原」，原也只是一部分，知而不能道，知不道。《黃土地》說的是什麼呢？各種各樣的人，成事起家都要靠西北高原的黃土和人民，長大或成功後，就遺忘了黃土及其中的人民。黃土地上的小女孩，今天仍在那兒，希望並失望地望著黃河水流向遠方。她並不知道黃河會流經我們東阿縣，經過泰山，匯入大海。因為她的記憶中沒有海的模樣，故不懂河與海的關係。她所知的惟有黃土，以及終將離她而去的八路軍戰士。這個小女孩以後還生下小女孩，可能還會迎來一批人，送走一批人，而一代代的小女孩與她腳下的黃土，卻永遠在這兒，不知永遠有多遠。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黃土地是什麼呢？在這疑問中，小女孩幻為了蒼老母親，她深陷的眼窩，在注視著什麼，那個什麼，誰也不知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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