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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二零一八》一月(3)

與張子豪見面時,她已經等了三十分鐘,地鐵站里過了無數班地鐵,倒沒什麼人上下,她踱步,吃糖,糖盒開合時掉了一顆在小方格的瓷磚上,是她在北京唯一遺留沒帶走的東西。

張子豪胖乎乎的,從遠一點的方向走過來,衛衣露出皮夾克一截,背著新茶色雙肩包。

他倆去看張子豪朋友的畫展,張國慶不認識所有人,就只跟著張子豪,張子豪拿起一支高腳杯,她也拿,張子豪說裡面裝的是茶,她喝了一口,放回去,張子豪吃沒吃橘子她不知道,但別人吃了,她也拿一顆,很甜,又吃了一顆,接著就找不到張子豪,她對國畫沒有太高的審美,反覆的看也只覺得好看,於是她開始找張子豪,屋子裡男男女女很多,沒有張子豪,她想不會跑了吧,正在慌張,想起裡面還有一個小屋,她進去一看,張子豪坐在椅子上玩手機。

於是張國慶也坐下,他倆又呆了一會兒,各自玩手機,接著就去坐地鐵,到三環附近一個飯店和朋友們吃飯,飯店的門靠近他們坐的那張桌子,風時不時吹進來,配合著空氣浮動的頻率,她吃菜喝奶茶,也喝白酒,大家拍了合影,站在門外抽煙,一起去張子豪跳舞的俱樂部。

她和宋慈跳舞,並不會跳,也毫無節奏可言,周圍的人在忽明忽暗裡扭動,似乎帶著無論怎麼看都美麗的光澤,休息時她坐在杜多肉旁邊,他突然說:「現在的人很多都很虛的。」

他又說了一些,問:「你懂我說的嗎?」

張國慶不懂,全然迷茫,她認真的看著杜多肉,很想說我不懂,但她還是誠懇的點頭:「嗯。」

杜多肉又苦口婆心地講了一些,張國慶一邊反覆地思考,一邊又投身到舞場中去,夏雨和臉林的身影在深紅幕布附近,她端著宋慈的相機到處拍照,拍門口坐著休息的時尚老人,也拍燈具和酒瓶,拍朋友們和美麗姑娘,拍牆壁或別的什麼東西,後來宋慈說,你想拍的都沒對焦,別的人倒是拍的清楚。

張國慶和大家笑了很長時間,具體因為什麼片段已經無處考證,她稱得上快樂的回去,本來一切都可以記錄為完美:和宋慈搭乘地鐵買票順利、有座位可坐,出站找到了回程便捷的安靜街道,她幸福地走著,沒去考慮任何旁人此刻的心情,一整天的生活毀在了路過的陌生人手裡,那個老頭看不清臉,在深夜裡下流發言,張國慶立刻駕駛雙腿奔跑進旅店,她不禁開始思索,為什麼自己總要在最開心的時候立刻遇上壞事情,是命運要她時刻警醒還是純粹運氣太差?

第三夜,六點多鐘,或者是七點,張國慶錯過了一個不應該屬於北京的小飯館,在漆黑寬闊的路上走了二十多分鐘。

她在那天中午換了一間旅店,順著原先住的地方往東走。前面一位穿軍大衣的中年人騎在三輪車上,拖著長腔喊道:「冰箱舊彩電——空調電腦洗衣機——」聲音越過低矮的院牆,接著拐了個彎,找不見了。

張國慶沒有帶很多現金,而旅店只收現金,她在大廳問幾個坐在沙發上各司其職的年輕人借錢,兩個男生動了動,長得帥氣的那個準備回屋拿錢,而另一個人掏出一張人民幣,張國慶給他轉了帳,那位好看的男孩就坐回沙發,繼續對著電腦付諸精力。她和一個歪在沙發上的女孩隨便地聊著天,說好等對方洗澡後一起去後海,在屋子裡的網速不太好,但她也不想到外面去,人們說話的聲音斷續傳來,伴隨著音箱中模糊的音樂,她昏昏沉沉,空調熱氣鑽進有些冷的裙子里去,外面的歌播完了,下一首是加州旅館,躺著聽就像耳朵里灌進了沙漠,於是張國慶最終一個躍起回到了大廳的沙發上,之前她坐的位置依然沒有人,只是面前的桌子上攤開了一層煙絲。

有個男人在用筆記本聽民謠,嘴裡說著趙雷之類,張國慶從來沒聽過趙雷,就在沙發邊緣安靜地當好陌生人。她有時擅長和別人展開一段突然且熟悉的對話,但她現在不想,旅館的工人聚在一起吃著午飯,天花板是玻璃又不夠透亮,書架里那些書沒有一本讓人提起興緻,沙發上窩著的貓有些邋遢,那些煙絲的主人是個二十多歲的男青年,他從沙發和茶几的縫隙間擠進來,撥弄團繞在一起的棕色絲絮。

張國慶問他,這是你的嗎,男人說是,南鑼鼓巷買的煙絲。

她想,為什麼要告訴我在哪裡買的,又為什麼在南鑼鼓巷買,在別的地方就不買嗎。

等待新認識的女生洗澡是一件充滿不確定的事,她對這個男人說:「那我想抽一根。」

「啊,你說你想抽這個捲煙嗎?」

「嗯。」

「卷這個得用口水舔一下,你不介意吧?」

「沒關係。」

於是男人掏出一個小盒子,抽出兩張紙,卷了半天。

張國慶又在等待了,她本想擺脫一份等待打發時間,結果又多了一個需要保持專註的事,當你面對一個陌生人為你捲煙的時候,總不能完全漠然,她一邊看手機,還得做出很有興趣的樣子瞅一下煙捲,那個男人說著煙絲還是有點潮,這個紙不太好卷,張國慶不知道接什麼話,內心十分想趕快抽了這個煙。

他倆站在旅店門口抽煙,風很冷,煙捲軟且細,男人問她:「你在這是有事要辦嗎?」

「我不是北京人,我來玩的。」

這句話她已經對許多人解釋過許多遍了。

「噢,你沒有口音。」

「哈哈,那你呢。」

「我在這邊上班,住青旅比租房便宜。」

「哦,是。」

靜靜的幾口煙吐出去以後,男人突然說:「老鼠。」

張國慶很有興趣:「哪呢?」

在那。男人指著一個垃圾桶。

張國慶慢慢湊上去,果然一隻老鼠在桶邊做賊,人類的出現仍然激起它的警戒,此鼠一個轉身,飛快地溜到地面上,竄進路沿石側面的空洞里不見了。

「哈哈哈,它好肥啊。」

男人快抽完煙了:「你不怕啊。」

雖說她不怕老鼠,但她也不想告訴男人自己怕什麼。

太冷了,抽完趕快回去吧。他倆達成共識,把煙頭踩在地上,這隻煙很淡,也沒有什麼突出常煙的味道,她本以為會有哪裡很特別,結果沒有。

此刻張國慶穿過迷宮般的衚衕,深藍的天和房子旁邊碩大熒黃的燈依偎作伴,她離開後海的咖啡館時天還沒黑,經過了無人的一片小公園,地燈嵌在下坡路上,湖裡大群的鴨子在熱情叫著,遠一點的地方,工人們在維護冰面,她幾小時前在那上面凍得半死,穿梭在無數滑冰的人群里,最後靠在岸邊賣熱飲的冰箱上發抖著抽煙。

公車站附近沒有什麼飯店,兩家破爛的餐館擠在一起,平房就像從城牆裡冒出頭的古代文物,張國慶想進去吃點什麼,也許這會是一餐意外且記憶深刻的食物,但她打算往前走著尋找,如果有更好的餐廳就吃點飯回頭坐車。

她的選擇從邁出步子起就是錯誤的,向前走了一百米沒有飯店,只有零星的汽修鋪子和看不出做什麼的小店,從門裡透出生活光明,但她還抱有希望,就像面對看不清未來的人生,固執地走,想要回頭,又認為前方一定擁有期盼中的東西。很可惜,又走了五百米,不僅離公車站越來越遠,路旁的牆壁也更加昏暗,高深的牆延伸得漫長,而路的另一側根本就沒有店鋪,像荒廢的破產城市那樣,一切都在路燈的照耀下死氣沉沉,張國慶很餓,又不知道下一站還有多遠,她就在似乎是被空間排除在外的馬路上不停地走,車輛迅速路過她,除了寂寥的冷空氣陪伴別無他物。

坐進牛肉麵店的張國慶已經凍透,她很緩慢地吃那碗面,每一口咀嚼都遲鈍且儘力,下咽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全都因為在冰場騎了兩個多小時的自行車,又進行了寒冷飢餓的步行,她覺得自己實在是神經兮兮,為了一些片刻的快樂必須要承擔那之後的報應折磨,問服務員要了一杯熱豆奶喝完,朋友杜多肉與太太和她見了面。

他們參加一場詩朗誦會,南宮和張子豪也來。

他們三個分別點了酒單上推薦的三款酒,每杯的顏色都足夠漂亮,但味道實在不算好,張國慶喝了一會兒,最後只有把杯子放在桌上為它拍照,南宮問她要是不喝就給他,於是這杯酒輕鬆易主。

王臭門站在沙發上朗誦名為《西瓜》的詩,溫暖使張國慶犯困,整間屋子裡站滿了人,大家的表情看不出什麼具體內容,人體變成一種防備面具,在同樣的空間里呆著,每個人各想各的,這是她疲憊精神中唯一能想到的美妙之處。聽了很久,她也沒怎麼和別人搭話,只是和杜多肉的太太聊著,這幾天來和她打交道的女生太少,見到這位女士,她只想躺進人家懷裡像中學生那樣說點小話。

太太名叫大妖,張國慶和她還曾在夏天打過幾盤王者榮耀,她在八月說張國慶長得像李銀河,但在一月得知了張國慶出生的年份後決定收回那句話,國慶縮在沙發上,腦袋裡什麼也沒想,她起身上了個廁所,就跟著杜多肉和大妖早退去吃烤肉,一場朗誦只參與一半就從人群中消失,也的確沒有留下什麼影像,她唯一好看的面貌掠過馬桶旁的大鏡子,心滿意足地被自己一個人欣賞了一番。

她就要回家了,和人分別向來艱難,最好大家什麼儀式感的道別也沒有,上了一輛回旅店的車,一月二十一日到此為止,路面是未有過的明,車燈展現前兩天沒有的接納與溫柔,可張國慶得走了,她沒有比在家時好一些,也沒有感覺更差,北京沒有因為她產生任何變化,她也沒歡迎北京,她是一隻扔向草坪的氣球,飛快地接觸地面又彈跳起來,不知道下一次落地在哪裡,也並不期盼。

(一月張國慶部分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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