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NO.1 田承露：漂淪（自傳體魔幻小說連載之大結局）

漂 淪（小 說）

文/田承露

六、 開館叢祠居

我睜開眼睛時，只覺得金星四濺，胸肺窒息，原來有一隻臟手正死勁鉗住我的鼻翼；拚死掙脫，就看見一張大汗淋漓、下巴凸出的臟臉，定睛一看——竟是鏟車！洞口內仍是清流淙淙，空朗幽清。鏟車嘿嘿笑著貓腰俯在我臉上問：「睡美了吧？我進來有會了，你只管夢中掙命地叫：『一人——雙妹——』，『一人——雙妹——』；——這『一人雙妹』是啥意思？還能是夢見一人給發兩個老婆？——見你叫得瘮人，我就使勁捏你鼻子，一憋，你就醒了。」

我一時還不能完全走進這現實中來，正在懵懂愣怔，忽然洞口傳來一陣朗朗大笑，原來是狗寶一手扶著洞口，一手拖著洋鎬，笑得前仰後合：「鏟兄弟嚇我一跳，你怎麼這麼快就退化成野人了？——啥時候換上樹皮草葉圍裙了？要這麼白貓黑蝦地進村，還不被村裡婦女們一陣耳巴子掇出來！——你的褲子呢？」鏟車直起腰來，低頭看看自己的穿戴，向狗寶正經說道：「你還開我玩笑呢，剛才不是我反應麻利，差點就叫那條花臉大蟒蛇給囫圇吞了！」我才注意到他的穿戴，竟然赤膊露體，山頂洞人似的只是在腰上扎圈藤葉遮羞。

鏟車接著說道：「只要福大命大，破費個把身衣服算毬啥！剛才那情景說出來嚇死你！——那是在你上面那個洞里，我壯著膽子往裡爬，爬到半截腰裡，感覺前方一股怪怪的腥氣味道撲過來，我捏著打火機一照，俺那親娘哎，——是一條花臉大蟒蛇張著篩子口大小的血嘴朝我扣過來！算我命長反應快，掉頭就撲啦啦往外爬，可還是被那奪命大蟲追上，三吞兩啃，好在沒啃住要緊處，只是把我的渾身衣褲生扒了去！」

狗寶聽了正在唏噓，忽然鏟車也朝著他笑得打滾：「好俺那狗寶哥，才還說你嘴角上那個鈴鐺兒累贅，這會兒功夫，你去哪兒又在那邊嘴角上一個模子又配了一個，看著倒是勻稱了，——可是黑夜跟俺那老嫂子親嘴，該叫俺嫂子抱住啃哪一個啊？」我這才也注意到狗寶左嘴角上多出的那個肉瘤。

狗寶聽了回敬道：「咱們彼此彼此，別說那麼寒磣好不？」說時回過手去一撫，吸溜吸溜地喊疼，「當時我在一個斷崖下掄鎬開挖一個洞口，不知啥時候，感覺頭頂飛來一架蘇制Ｆ16軍用直升機，照準我這邊嘴角上開了一炮，掉頭就跑；哎呀滋拉拉那個疼啊！我兩手緊摶慢搓，就弄得跟這邊一般大，——我才盹昏過來是只特大山蜂，你說這山裡咋還有那麼狼犺的蜂子？！」

兩人相互嗤笑過，一片聲喊餓，於是胡亂扯開行囊，蹲在我周圍一邊暴食暴飲，一邊絮叨著說不完的晦氣。鏟車饢一嘴饃屑，咽得喉嚨吱勾吱勾響，還打趣狗寶說：「你這回……算有收穫，不管咋說，總算……多了塊肉。」狗寶笑嗆一脖飲料，回敬鏟車道：「按說比你光著腚回去是強！」然後兩人同發感慨：「郭璞這傢伙下江南走的時候，就將這書洞收拾得這麼乾淨？——看來也是個摳索鬼，竟連個豁口硯台、半截玉簪啥的也沒留下！」

兩人感慨時，我已經非常清醒，可是剛才的情景也還是歷歷在目；我真有點莊子夢蝶的亂象：到底這現實、這夢境，哪一個才是假，哪一個才是真呢？真假到底是以什麼來界定的呢？我一時弄不明白，回頭看看洞口，光線已經開始轉暗，知道外邊已經是日薄西山了。我急忙坐起，——突然兩人同時停下咀嚼，指著我身子底下驚問：「那是啥？！」我低頭一看，不過是常人眼中的一塊破布片；可是剎那間我的心底掠過一陣驚悚，因為我記起了霜妹那塊帕子！我將那布片在身邊的清水裡擺了兩擺，瀝瀝水，摺疊整齊裝在身上；鏟車狗寶同時嗤鼻：「啥人落下的，也不嫌埋汰。」我立起身，突然又去滿身摸索，——因為我又猛記起紅巾、翠袖送我的那兩個香囊，可是搜遍全身，竟沒有尋見！鏟車、狗寶見狀急忙收拾行囊說：「趕快離開吧，這洞里一定虼蚤虱子不少！」

到家已是黃昏時候，我在叢祠居挨到夜闌人靜後，搦管揮毫，在那方我心中的紅綃帕上工秀正楷題了「伊人別館」四個墨字；然後悄悄揭起門扉後的舊畫，將那幀狐仙牌位取而代之。第二天正是月半，我一早起來就洒掃設供，焚香燎楮；拙荊看見，眉宇間且驚且喜：以為我終於刓方以為園，跟這個見利忘義的世道和光同塵了。一時拜畢，我望著裊裊香火出神，千言萬語歸總匯成一首絕句道：

伊人別館叢祠開，

香火因緣兩界來。

樵婢漁奴縱虛話，

初一十五永徘徊。

2013.2.19農正月初十初稿於叢祠居

近日，田承露（右五）應邀與有關專家、學者一起在運城座談古中國傳統文化。

田承露

1962年生人，山西省絳縣灌底堡村人。資深中學語文教師，鄉土作家。運城市地方傳統文化教科書《古中國文化》編委會成員。著有《魅力絳縣》（與人合編）、《食我稻粱》（校本教材）等。現供職於絳縣景雲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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