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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里整合,是枝裕和的溫柔

想寫是枝裕和的電影有很久了,遲遲不動多是因為自己並不是多麼權威的電影工作者,也並沒有學富五車的觀影經驗,對於電影的感悟多數是感性的、憑藉直覺的。轉念一想,一部好電影之所以好,除了電影拍攝本身的技巧、故事的精彩程度、在電影史上的意義,能夠真誠地撼動人心也是值得推薦的。前三類我都不敢妄論,只能憑藉自己的感受力來分享影評了。

《步履不停》

這是我看的第一部是枝裕和的電影,看了兩遍,後又看了一遍原作的小說。

電影和書幾乎完全貼合,筆觸和鏡頭達到了同樣動人的效果。

故事情節非常簡單,甚至乏善可陳,男主人公帶著新婚的妻子和繼子回家探親,在這個非常日常的事件里,通過對話和細節描述將人物關係抽絲剝繭。

男人與妻子、繼子、父親、與那個在影片中不曾出現過的早逝的哥哥、與姐夫,母親與妻子,母親和父親,姐姐和姐夫,每一對關係都充滿著真實的力量,人物情感和人性本在其中得以展現,引人共鳴。

大和民族往往擅長這種細膩的技巧,是枝裕和也不例外。

也是從這部電影開始,我喜歡上阿部寬,他那並不算英俊的外貌配合精湛的演技幾乎像一部生活記錄片,而不是藝術化的電影了。

《海街日記》

這部影片講述的是三姐妹接納同父異母的小妹妹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安靜恬淡的海邊小鎮。海邊小鎮是發生故事的最佳場所吧。

不同年齡和閱歷的四姐妹住在木製的舊房子里,院子里有一課古老的梅子樹。

圍繞四姐妹,電影展現了一個家族甚至一個小鎮的生活場景。

外婆、母親、父親在姐妹的談話中變得形象豐滿,小食店的老闆娘讓人印象深刻,小妹妹和小男生的青澀情感樸素而動人,大姐和中年男人的感情糾結現實而尖刻。

四姐妹一起做梅酒,喝梅酒,洗澡,吃壽司的生活細節處處顯現著真實之美,讓人希望這種生活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這部電影也為是枝裕和帶來了一系列榮耀。

《如父如子》

如果你是一個八歲孩子的父親,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你這個孩子當初在出生的醫院裡被人抱錯,你養了別人的孩子八年,你會怎樣?

一個嫉妒心重的護士,一念之差擾亂了兩個家庭。

一位父親是雄心勃勃的職場精英,生活在市中心的高檔公寓里。

另一位父親是不修邊幅的雜貨店老闆,蝸居在外環之外的舊樓里。

如果你是一個八歲的男孩,你願意選擇誰成為你的父親?

「難怪他不像我(這麼優秀和聰明)」,職場精英的父親在得知兒子不是親生的時候對妻子說。

直到後來,他在繼母那裡才明白,親情和基因之間並無太大關聯。

父親這項工作究竟怎樣做才算是盡職呢?

那位看起來最不求上進的父親給出了清晰的答案。

相比較與片中兩位父親的矛盾,兩位同樣為非親生事件痛苦的媽媽則選擇了和解。

女人是不是比男人更具有協作與合作的天性呢?

《奇蹟》

一部關於兒童成長的電影。

一對兄弟因父母離異而分開在兩地生活,弟弟隨著做音樂的父親在福岡生活。

哥哥隨著母親回到鹿兒島的外婆家,小鎮附近有一座活火山。

哥哥單純地希望故鄉的火山爆發,由此一來,母親就可以和父親複合,自己也可以回到弟弟的身邊去。

據說新開的新幹線首發列車交匯瞬間就像流星,此時許願最靈,於是哥哥安排了一次尋找奇蹟之旅。

故事情節簡單,小演員們對角色的拿捏可圈可點。

少年的成長註定要經歷一些陣痛,比如接受父母離異的現實。

在這個過程里,父親在電話里對他說:

你可以更多地關注世界啊,不要過多關注自己的生活。

哥哥最終改變了自己的願望。

在整個影片中,電影主角是兄弟兩個,但配角並沒有被忽略。無論是外公、父親、母親還是兄弟倆周圍的小夥伴們,甚至他們去熊本誤打誤撞投宿的老夫婦,都認真地做了情感和性格上的渲染。整個影片構成了一種人物關係上的均衡。

而少年並不是那麼完美的化身,當哥哥得知弟弟交了新朋友並不介意父母是否在一起生活時,哥哥為這種「背叛」感到生氣。

弟弟有著天生隨和的性格,但為了不失去哥哥的感情依然改變主意參加了奇蹟之旅。

在列車經過時,每個孩子都認真地開始許願,成年之後他們一定不會忘記曾經那個相信奇蹟的夏天吧。

《無人知曉》

是枝裕和的電影里並沒有完美的圓滿,往往是破碎的家庭或者關係,他就像那個做瓷器金繕的手藝人,將破碎整合成另一種美。

與以上影片比較,《無人知曉》這部電影是最為破碎的一部,而我們卻不能說整合之後是一種美。

影片故事的主角是四個被母親遺棄在出租房裡的孩子,最大的12歲,最小的四五歲。

母親的消失也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從開始的晚歸、酗酒、出差到再也沒回來,佔用了影片三分之一的時間。

四個孩子在這個過程里經歷了幸福、希望、失望到絕望。

母親寄來的錢一點點用光,卻再也收不到支票。哥哥開始從便利店乞討過期的壽司,去公園裡接水洗衣服,陽台上花盆裡的種子從嫩綠的萌芽到雜草叢生。

他們衣衫襤褸、飢餓、失去了最小的妹妹,即使遇到了年齡略長的出走少女,也不可能幫他們解決最現實的生存問題。

當哥哥和少女用行李箱拖著小妹妹的遺體,埋葬在小妹妹生前最嚮往的飛機場附近時,一首憂傷的歌緩緩想起:

帶著像冰一般枯萎的眼眸

我逐漸成長

沒有人可以親近

散發惡臭的寶石

影片的拍攝用了一年半的時間,男主角柳樂優彌憑藉此片獲得第57屆戛納電影節最佳男主角。這些榮譽反而使電影原型顯得更讓人心痛和沉思。

故事的原型是1988年發生在東京的一樁真實案件(西巢鴨棄嬰事件)。一位單身女性在和不同異性的關係中接連生育了六個孩子,其中兩個是她自己接生。年長的已送人,最小的嬰兒意外死亡之後,她害怕被發覺,便用防腐劑和塑料袋存放在壁櫥里。脆弱的單身媽媽不堪忍受獨自撫養四個孩子的重擔,倉皇逃離到遠方的情人那裡。四個孩子在等待的過程中,身無分文。在絕望里,哥哥結識了一群混混,他們戲弄最小的妹妹,導致妹妹的死亡,屍體被少年們扔在附近的樹林里。

因逾期不交房租,房東報給了警方。飢餓到奄奄一息的三個孩子才被發現,妹妹的屍體也被哥哥認領。警方最終找到了孩子們的母親,母親因遺棄罪被判刑並緩期執行,恢復對孩子的撫養權。14歲的哥哥雖然有共犯傾向,但考慮到他的情況比較特殊,最終送往感化中心。

每個人的一生,都無法對未來進行預期,孩子也是如此,即使在尚且稚嫩的童年,也可能面臨各種各樣的黑暗。這些黑暗的印記往往會伴隨一生。

就像故事中孩子們的母親,她究竟經歷了怎樣的童年,會如此絕望的不顧一切地在各種關係里尋求安慰,並在生育里一次次挑戰自己承擔責任的能力。

是枝裕和的影片很少涉及愛情,往往將親情和家庭作為故事的主線,這也是所有人際關係里最溫暖也可能最黑暗的一條路。

他探討人性、關係與情感的真實,不刻意美化,不刻意去圓滿,用溫和甚至明亮的色調、不動聲色地講述著遺憾與破碎,再慢慢地將其整合,拼湊成完整的人生萬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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