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唱又跳那麼賣力，不給點掌聲你都不好意思
那些拒絕過休·傑克曼的片廠老闆並沒有錯，歌舞片這種古老的類型，市場確實有不小的風險，即便是在奧斯卡上大放異彩的《愛樂之城》，最終的票房也不過爾爾。但《馬戲之王》似乎有些難以預料的運氣，8400萬美元的投資，平平常常的開檔口碑，竟然賺到了近3億的全球收成，難不成觀眾突然開竅了？看傑克曼從頭到尾的賣力跳唱，彷彿10年前在托尼獎和奧斯卡典禮，不給點掌聲都不好意思，還有那些炫目華麗的馬戲，激情悅耳的歌曲，自強不息的異人……共同組成了一出「潔版」童話，一個白手起家、平權友愛的正能量美國夢。
歌舞片遵循自有的一套敘事邏輯，說著說著就唱起來了，不分場合就翩翩起舞，《馬戲之王》給人的第一感覺，就像是在看迪士尼動畫的真人版。這並非巧合，《馬戲之王》的編劇和製片之一比爾·康頓，就是《美女與野獸》的導演，出品方「二十世紀福克斯」如今也歸迪士尼了。整部影片的編排服務於歌舞片的結構，像辦公室、天台、酒吧和馬戲團，都是獨立的場景，演員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表演，打光、鏡頭和調度都為空間服務，一曲終了就轉場。這樣的結構雖清晰，但情節難免簡單化，平鋪直敘地交代巴納姆的發家史，最大的挫折不過是那場火災，單靠朋友的鼓勵就渡過了難關，這一切同真正的歷史相比，似乎太順利了。
導演邁克爾·格雷西拍廣告和MV出身，單論場面渲染很在行，酒吧和空中舞蹈頗具想像力，視聽效果豐滿，可音樂一停，回歸生活場景時，就顯得乏味和平庸。而這種迪士尼式的平庸，也需要迪士尼的「主旋律」來修正——馬戲團中的畸形秀演員被強化，突出了鬍子女、黑皮膚飛人女的視角，一曲《This is Me》，慷慨激昂，承載了邊緣人群的訴求。在今人眼中，那些在馬戲團賣藝的侏儒、怪胎、有色人種實在悲慘，被剝奪了作為人的尊嚴，像動物一樣展示自己的軀體，供看客們評頭論足。巴納姆縱然表面上以禮相待，內心卻仍把他們與正常人、與上流社會嚴格隔離，這是時代與文明的局限，也是全片最值得挖掘的社會價值。
有了傑克曼的顏值護體，巴納姆的人設被編劇「洗」得很白、很純真，做「騙子」都有堂而皇之的說辭，更成了弱勢群體的保護神。但他畢竟是商人，不是慈善家，無限拔高其道德品質，反而顯得虛偽，「每分鐘都有一個傻瓜誕生」，這才真正體現巴納姆的思想境界，他不可能超越時代，像今天的平權鬥士一樣，為少數族裔無私奮鬥。論跡不論心，拷問巴納姆的初衷是一件遙遠的事情，他到底是真想幫助邊緣人群，還是把他們當作斂財工具？我們不得而知。巴納姆在海報上用「它」來形容他們，榨乾「華盛頓女僕」後連屍骨都不放過；但他也的確付給他們不菲酬勞，把拇指將軍當作合伙人。如片中那樣遭遇困境時，異人們真的反過來借錢給他渡過難關。像巴納姆這樣「富貴險中求」的冒險家，必然是複雜且充滿爭議的，電影限於篇幅和類型，採取了最粗暴的「以偏概全」，只選取他善的一面，放大、拔高，鑄造成完美的人格，甚至於女色都不沾，成為「絕世好男人」。
為了襯托巴納姆的個人品行，電影還不惜把瑞典夜鶯貶低為「反派」，一個主動勾引別人家老公、求歡不成而撕毀合同的人，這才是最叫屈的改編。事實上，林德小姐因不滿巴納姆的營銷手段才退出巡演，並把演出所得都捐給了慈善機構，並不曾和巴納姆有過曖昧關係。巴納姆頭腦活絡，巧舌如簧，善於利用媒體造勢，這些在片中都有展現，他用廢棄文契欺騙銀行，說服林德與自己合作，用報紙上的差評做負面宣傳，都是在巧妙地利用他人的心理。
「欺騙」這個詞在片中出現頻率不低，卻沒有讓人厭惡，除了傑克曼演得真誠，跳得賣力，更是因為「勵志」的光環太耀眼了，「畢竟我帶來了快樂」。就這樣，在主創的巧手編織下，巴納姆的人生被濃縮成了「窮小子白手起家終現美國夢」+「善老闆僱用弱者專心為平權」，這兩條高大全的對聯，別說100多年前，就是擱在今天也足以登上頭條，邁入政壇。巴納姆晚年也的確從政了，但並非像電影結尾處那樣，在巔峰時急流勇退，為了陪伴妻女而退休，這不過是歌舞片的舞台化處理、迪士尼的家族式溫情罷了。
這個人物實在複雜，站在美國歷史的角度去評價巴納姆，作為19世紀的娛樂大亨，其成就不只是搞到什麼新鮮玩意兒、組織了幾場賣座演出，而是充分挖掘了媒體對於公眾的宣傳效用，利用普通人的獵奇心理、新興城市階層的娛樂需求和教化渴望，把博物秀和馬戲表演上升到了一個更高的層面。在巴納姆留下的遺產里，有如今的麥迪遜花園廣場、風靡一個多世紀的「玲玲馬戲團」（存活到去年5月才歇業）。只要娛樂還在，媒體還在，他的那套營銷宣傳伎倆，就永遠不會退出歷史的舞台。
文| Luc
本文刊載於20180209《北京青年報》B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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