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學生熱議「濕棉襖」親情 父母的錯還是孩子的錯？

北大畢業、曾來美留學的王猛控訴父母過度關愛的萬字長文被媒體曝光後，在海歸圈引發熱議。有海歸表示，對王猛的經歷感同身受，父母的過度關愛讓他們感到很不適，進而影響了他們的生活和學習；也有海歸表示，「可憐天下父母心」，作為兒女，不應將父母的關愛看做是一種負擔。

「愛不是控制別人的借口」

Felix出生於中國南方，從北京大學本科畢業後，來耶魯攻讀碩士和博士學位，現就職於美國一家科研機構從事科研工作，是個名副其實的高材生，「本質上父母都是出於對子女的關愛」，Felix認為王猛應該和父母溝通，而不是把父母拉黑，畢竟父母的生育之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對父母很不公平」。

不同於王猛，張瑩瑩稱，自己從小都沒有得到父母足夠的關愛。圖為張瑩瑩在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實習時的照片。（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我不同意Felix說的」，Felix的妻子Jessie同是中國南方人，本科畢業後來美讀商學院，現在是一名數據科學家，「愛不是一個控制別人的借口，到底是愛，還是把子女看成是自己的附屬品？」Jessie反問，「不能說我愛你，所以我就希望你變成我期望的樣子」。

在Jessie看來，王猛已經來到美國留學仍舊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在過去的幾十年中肯定和父母溝通過」，能不能溝通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Jessie解釋，「有時候你想不等於你能，有時候你想不等於父母想、不等於父母能」。

面對被王猛所聲討的「濕棉襖」式（即比喻打濕後負重過大，不僅沒有保暖效果反而增加負擔）親情，Felix和Jessie截然不同的反應，源於二人不同的成長環境。

Felix從小在一個相對寬鬆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父母一向對他的事情和決定都表示尊重，他也從來沒有跟父母產生過很大分歧，「可能一是父母覺得自己文化程度不高，二是父母也沒有那麼強勢」，Felix分析。

同為北大畢業後來美留學的高材生，父母對子女也都有著相似的期望，「我能感受到他們對我的期望很高，希望我學習好」，Felix說，但他的父母從來沒有把對他的期望掛在嘴上。

得益於父母所給予的寬鬆環境，Felix反而很想去證明自己，他的表現也從來沒有讓父母失望過，「每次考得好，看到父母很開心，自己也很有成就感」。Felix表示，如果父母一直給他很大的壓力，他可能也會有逆反心理。

Jessie之所以某種程度上可以理解王猛，則因為她的媽媽也很強勢，「我能感受到她很愛我，但有的時候我也會有點兒想逃避她」，王猛的案例，讓Jessie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處在這樣一種情緒里。

Jessie媽媽的強勢，體現在了Jessie和Felix結婚的事情上。

Jessie和Felix的婚姻原本不在他們的計劃內，「是被我媽逼的」，Jessie毫不避諱地說，「時間、地點、人物都是她設定好的」。在Jessie看來，媽媽在結婚這件事情上，不光逼迫了自己，還逼迫了Felix，「她用一種我們無法質疑和無法抗爭的姿勢，讓我們屈服了」，Jessie的語氣讓人足以感受到媽媽給她帶來的壓力。

Jessie母親的強勢，的確在Felix和Jessie的婚事上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本來也是計划去訂婚，只是沒有想像中那麼快」，Felix說。

「再多不愉快也是一個家」

不同的成長環境，也影響了Jessie和Felix後天性格的形成。

Felix性格相對內斂、含蓄，他和家人之間也鮮有掏心掏肺、敞開心扉式的溝通，更多是一種無言的默契。

Jessie則認為自己性格中的不自信和軟弱是受媽媽強勢的影響，「非常小心翼翼，非常沒有安全感」。

Jessie也有溝通和反抗過。讓Jessie印象深刻的是，Jessie的外公非常強勢，所以媽媽常對Jessie說，「我對你和Felix一定不要像你外公對我和你爸爸這樣」，但Jessie發現，雖然媽媽心中有這個美好的意願，但她在實際行動上很難達到，「我媽是一個很矛盾的集合，她一方面比較強勢，另一方面又想表現得包容、平等和尊重」。

Jessie現在已經能夠心平氣和地看待媽媽的強勢，理解並體諒媽媽，她把這些歸因於自己長大後的強大，和獨立以後人生的順風順水，「但是我能想像如果生活本身就不太順利，或者在某一種困境之中，這種矛盾就會被放大」，Jessie從新聞中關注到，王猛也在讀一些心理學的書，想要積極地解決和父母之間的問題，「他做了很多積極的嘗試」。

儘管對同一事件的理解不同，Jessie和Felix對王猛拉黑父母、12年不回家過春節的極端做法都表示不認同。

「父母親情很重要」，Felix強調，即便是沒有辦法解決，至少可以維持表面上父母和子女的關係。在Felix看來，王猛過於在意父母的說法，「其實父母說的話可以左耳進右耳出」。

Jessie也認為王猛沒有必要一刀兩斷，畢竟來美國後跟父母實際的距離已經變得更遠，「在一個完全跟父母不相關的新環境里，他應該找到自我的存在」，而且除了爸爸媽媽，家裡還有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有再多不愉快，那都是一個家」。

Jessie注意到，王猛在文中提到父母一直找朋友照顧他，「這是一個很正常的事情，基本上在美國的孩子都會被父母的朋友照顧」，她和Felix現在也開始成為要幫忙照顧別人孩子的角色，「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吃個飯而已」，王猛連這件事情都不能接受，在他心中也把父母的控制放大了很多，Jessie分析。

「散養」下一代

現在Jessie和Felix生活幸福，家庭美滿，二人還育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對於如何教育下一代，Felix和Jessie在觀念上正在逐步達成一致。

Felix結合自己原生家庭的成長環境，希望盡量給予女兒一個寬鬆的家庭環境，「想法、興趣，完全按女兒的意願來」。Felix曾送女兒去學過一段時間小提琴，後來發現女兒興趣不大，也沒有逼女兒繼續。未來怎麼發展，Felix希望女兒自己決定，原則就是守住道德底線，「只要她以後不進監獄，我就很開心了」，Felix開玩笑說。

Jessie也希望女兒在相對寬鬆和沒有太多壓力的環境中長大，她發現身邊在寬鬆環境中長大的朋友要更加自信，為人處世也更加自在。

與Jessie不同的是，Felix是完全散養派，「什麼都不用做，女兒自己開心就好了」，但Jessie認為，社會的競爭壓力永遠存在，她希望可以通過自己的幫助，讓女兒變得更好，最大程度發揮實力，未來可以有更多選擇。Jessie也提醒自己，盡量避免因為自己想讓女兒變得更好的想法，給女兒帶來壓力。現在，她已經被Felix說服，走上了散養的路線。

「經歷越多包容心越強」

與Felix和Jessie不同，被王猛所詬病的父母的「過度關愛」，是正在喬治城大學攻讀MBA的張瑩瑩在成長過程中最缺失的，「他是被父母管得太多，我父母幾乎不管我」，張瑩瑩坦言自己甚至有些嫉妒王猛。

張瑩瑩出生在中國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於是她從小就體會了自己與弟弟的「不同」。「我爸媽可能記不清楚我是什麼時候生日」，張瑩瑩語氣平淡，絲毫沒有半點誇張的意思，「但弟弟每年過生日都有盛大的場面來慶賀」。

小學一年級第一次期末考試，張瑩瑩考了班級第二名，結果回到家中，父母一句「又不是第一名，有什麼好炫耀的」深深刺痛了張瑩瑩的心，「為了這句話一直在努力」。

大學張瑩瑩考入了一所普通的本科院校，父母一句「又不是北大」再一次傷害了張瑩瑩。父母甚至一度想讓張瑩瑩輟學回家工作，於是張瑩瑩暗暗發誓一定要上北大。

2016年，張瑩瑩考入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攻讀國際MBA。在北大讀MBA期間，她一年得了8個A，得到了來喬治城大學交換學習的機會。

在張瑩瑩看來，王猛的父母本質上對他非常之愛，「王猛應該抓住問題的本質去溝通」，張瑩瑩說，王猛能有今天的成績，也依託於父母的付出，如果換做是自己，會在這個基礎上成長得更好，「父母、方式都是外在影響，一個人完全有機會、有能力把外在影響化作內在動力，尋找更好的解決方式」。

雖然小時候的經歷如此，但張瑩瑩並沒有在和父母的溝通過程中缺位。畢業後的第一筆工資，張瑩瑩給全家人買了東西，「表達我對他們是惦記的」。畢業以後，張瑩瑩先後帶父母去上海、杭州和北京旅遊，還帶父母去拍了一套婚紗照，「至少做了一個子女應該做的」。

每年春節，張瑩瑩都會回家過年，今年將是她第一次在外過年，「因為美國回家往返路費太貴了」。張瑩瑩坦言，如果問她真的願意回家過年、喜歡回家過年嗎？並不，「從小到大沒有想家的那種情結」，但是作為一個義務，張瑩瑩每年都要回家，表示對老人的一種尊重，「父母生下你，光這份恩德就值得去報答一輩子」，張瑩瑩認為自己「經歷的越多，包容心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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