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的和留不下的臉面

我想人類的文化是從臉面文化開始的。

千百年來，耶穌是一副受苦受難的臉，觀音是一副大慈大悲的臉，蒙娜麗莎是永恆微笑的臉，林黛玉是憂鬱悲戚的臉，這是個性人物的臉；而行業人物的臉則更有代表性，工人是一張爐火灼紅的剛毅的臉，農民是一張溝壑縱橫的乾裂的臉，士兵是一張鏗鏘不阿的忠誠的臉，法官是一張嚴肅正直的冷漠的臉……臉面與職業相關的固定概念，興旺了地攤上看相先生的生意，故弄玄虛的「大師」連蒙帶騙說出了你的職業、年齡、兄妹以及預測你前途兇險禍福，直弄得圍觀的人一驚一乍，「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看相先生正是抓住了人們這種心理開展業務，看人臉色行事的本領已到登峰造極的境界，懷揣一本《麻衣相譜》再加上巧舌如簧便能以此謀生。

誠然，人臉與生俱來，但絕不是一成不變。居民身份證上的人臉有效期10年甚至20年，可過了5、6年，再憑身份證上的人臉去尋找主人，十有八九會弄錯。人臉變化最快的應屬民間一種「變臉術」的技藝，幾秒鐘內連換幾張面孔，直看得人們目瞪口呆。還有一種易容術，徹頭徹尾一夜之間演變成另一個人，那變臉的招數算是絕到家了。人臉變化的加速源於我們生活中的某些物質或潮流，糟糠之女通過洗面、墊鼻、塗粉抹膏，一夜之間擠進美女行列；英俊少年往臉上抹灰塗泥便可沿街乞討；奶油白面的後生臉上抹紅油嘴上粘鬍鬚，便可堂而皇之上台演張飛；濃妝艷抹的三陪小姐，洗凈臉面身著素衣挎個竹籃，站在村頭也如純情的鄉村少女……

應該說歲月的啄磨使人臉面發生變化那是自然規律，而人為的短時間變臉應該是有所企圖。唐宋時期，「男人須俊，女人肥美」成為潮流，大凡男者，必定留長鬍須，飲酒時沾濕鬚髮以顯示洒脫個性；大凡女士，均是以肥為美，出土的唐宋美女圖上，不論身材多麼婀娜苗條，但臉面必定圓如滿月，由此標榜富貴之美，求美心態使人爭相模仿，風行百年。古代書籍上有「俊若潘安」、「美如西施」一說，想必潘安、西施應是俊男美女中的最佳相貌，人們變臉的標準也爭將向此看齊。而現代人對美的看法呈多元化，因此臉面也千變萬化變幻莫測。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因此男人的錢大多喝進肚裡，而女人的錢大多塗在臉上。在透過「謝絕男士」的美容院的玻璃窗里，我們經常見到一大幫對自己臉面信心不足的女人，或坐或躺，忙乎在臉上塗飾一些神秘的動植物汁液，企圖變幻臉面，以美示人。

我實實在在見過千年以前古代女人的臉。

1994年秋風蕭瑟的長沙，楓葉如血，層林盡染。在馬王堆漢代古墓邊的陳列館內，我見到了千年女屍的臉。從漢代以來一直深埋地下的女屍，至今仍未腐爛，雖肌膚乾燥但臉面稜角分明，從容端莊。據史料及醫學專家分析，這位漢代女貴人生前絕對未用過任何美容藥物，只要稍微塗上能使肌膚起反應的藥物，細菌便跟隨而入，這臉面無論如何也不能保存至今。

我想這也許是人類歷史上保留得最長的臉面，也是最真實、最樸素、最自然的臉面。而後人就在這女人的臉上，穿越千年時空，想像出漢代那燦爛柔和的陽光，那空靈清新的空氣，那翠柳依依芳草青青的河畔，以及河畔上婷婷玉立如白筍般嬌嫩的女人……

人們對朝夕改變的美臉苦苦追求，卻不知永恆的臉來自最純樸的自然賜予。其實人格魅力才是人臉最好的護膚霜，俄羅斯總統普京長著一張最平常的臉，再加上身材不高，絕對算不上美男子，但在俄羅斯普京是一個大眾情人。「我下決心想要一個像普京的人，像普京那樣有一張男人的臉，像普京那麼強有力，像普京一樣不酗酒，像普京一樣不會舍我而去……」這是一首在俄羅斯廣泛流行的歌曲，歌名就叫做《嫁人就嫁普京這樣的人》，俄羅斯街頭巷尾的女郎都在痴痴地唱著這首歌。普京那張平常的臉長久地留在俄羅斯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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