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王菲和那英又給你下了套
王菲有一回心情不好，喊了劉嘉玲出來，倆人對峙五十分鐘，沒人說話。都是聚了兩地風土的身軀，施展拳腳的方式截然不同。劉嘉玲十五歲從蘇州搬遷到香港，江南水汽蒸發得一滴不留。王菲念幼兒園時因為不想返校，悄悄跟著保姆回了家，硬是到家了才被發現，又給送回去，後來她唱的《螢火蟲》，大概是憶起了當年的往事，希望自己擁有晚上才現形的本事。
王菲這五十年的人生可以說是充滿誤解的。她寫得一手好字而鮮有人知，有人說她以模仿鄧麗君起家——以模仿鄧麗君起家的人很多，但裡面肯定沒有王菲，除非她的模仿技能太過拙劣。八十年代，鄧麗君在大陸的官方消息里被定性為「靡靡之音」，王菲後來出了專輯叫《菲靡靡之音》，她誠然喜歡鄧麗君，可不見得就要模仿她。模仿的首要前提是音色相近。在那個時期被認定是鄧麗君的模仿者中，真沒幾個顯而易見的模仿者。又有一大片的聲音浪潮將她推向模仿小紅莓樂隊主唱桃樂絲的頑固認知，我在對比數次以後，確信她倆除了都是女聲、都需要換氣以外再無共同之處。
王菲的字
王菲在每次耍完幽默以後都附帶自己一連串羞澀的笑聲，可見，「清新脫俗」也未必全是天性。絕大部分人在幽默的時候都是自知的。1994年，王菲在一次領獎時，下面起鬨，讓她感謝當時的緋聞對象竇唯，她沉吟半晌，說：「好，感謝竇唯。」
同年，她主演的《重慶森林》公映，後來搭檔梁朝偉聊起此片，說她總是一臉死相彷彿對全球不滿，結果只是對王家衛不滿。
可以說王菲的與眾不同是以媒體、觀眾的意志為轉移的。性格稜角原本就是稀罕玩意兒，如果出現在公眾人物身上，就會被無限放大。王菲只是在明星和普通人當中嘗試著作出平衡並且嘗試得比較成功罷了。恰巧，唱法相對清奇，所謂清奇，是指在隨機聽到的十個聲音里沒有與之發生重疊的，而這並不特別難。王菲有一定的聲樂基礎，這在當時的香港樂壇很吃香：假使你不唱英文歌，你的中文歌就得唱到兩百分。
1988年，還未與王菲相識的那英首先和谷建芬結緣，那時候谷建芬眼裡滿滿的都是毛阿敏，滿到《綠葉對根的情意》只能毛阿敏來唱，別的綠葉愛誰誰。六年後，那英只有脾氣本事未見，憑藉《為你朝思暮想》和《青青世界》成功避開觀眾記憶的中心，更早期的《山不轉不轉》《霧裡看花》顯然有些不合時宜了。那英成了一名純粹的「晚會」歌手，也就是說，人們看電視的時候知道是誰，可離了電視機，不會想辦法把她挪到錄音機里。1998年，那英和已有兩年交情的王菲一起被送上央視春晚舞台，奉上點題之作《相約98》，此後，那英也有底氣在媒體面前透露自己的煩惱是「太紅了」。台灣貨真價實的「重量級」音樂人袁惟仁為她寫了《征服》，自己也被征服。眷村少年、後來的綜藝教父王偉忠一手打造的選秀節目《星光大道》里，那英幾乎是大陸唯一會被數次提及的榜樣。
要成為某個世紀里排得上號的巨星，須具備傑出的田徑技能，比如得跨越台灣海峽或者維多利亞海。王菲和那英都是箇中高手。不管身處什麼時代，定奪歌手的標準都是不固定的，你可以空靈恐怖如同蒙克的《吶喊》，你也可以平靜如關紫蘭的《西湖》，儘管以畫家類比歌手不一定是明智之舉，卻是較為直觀的論述辦法。
事實上，當王菲和那英唱起《相約98》時，二人的歌壇地位未必對等，然而，被置放在一起時，並沒有不舒適感，因為二十年前的央視春晚，依然處於審聽的高地，美醜優劣由它操縱，這種情形甚至一直延續到2015年哈文擔任總導演。今天的觀眾依然只在小範圍內擁有話語權，大部分人都知道群口相聲廢話連篇，但沒人有本事把它轟下台。在網路上看電視的時代降臨已有幾年了，不過，在電視機里看電視，好像仍是標準的權威姿態，它支配著無數家庭大年三十兒晚上的活動安排。用電腦看電視的人再多，也僅在數量上佔優，而不在主導成員的隊伍里。
如今，距離《相約98》誕生已有整二十年，在王菲漸別歌壇、那英以評委作主業的這些年裡，觀眾從當年純粹的觀賞者轉變為欲求不滿的批判家。而對二人如潮的期待，本質上是和堆積成災的失望劃清界限後的成果：我對春晚沒指望，不代表對你倆沒指望。這幾年春晚的收視率，除了應該跪謝出於習慣觀看的人，還有賴於恨鐵不成鋼而心還沒死的人。所有的「天后」稱謂，始作俑自某媒體，很可能還是不知名的媒體，在公眾判別力缺失的年代，那就是無可撼動的固定說法。天后永遠是天后，成名以後，唱砸了、耍大牌了、鬧緋聞了還是天后，如果不是了，一定是趕上一些觀眾的心情不對了。
民國初期，以孫中山為首的革新派費了老勁才勉強讓人接受了元旦新年的說法，農曆新年的存留卻如日升月沉般尋常。直到今天，元旦也只是一天假期的代名詞。春節則不然，它沾滿中國人的俗氣，又參雜了一年到頭所剩無幾的朝氣，善惡難辨，獨領風騷。
王菲和那英真是狡猾到家了。換了別的時候，人對於此事的關注度理應大大降低，但春節恰恰不是冷漠精神的黃金時段，你要老老實實地看完倆人的表演，不管好與不好，你都會一生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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