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一個人的小事

手頭這本厚厚的書，時斷時續，幾個月了，還沒有讀完，然而今天，卻有了一點點感動，只為書里的一件事。

這是柳宗元和劉禹錫之間的一件極小的故事。

還是先從先劉禹錫說起吧。

元和十年，已經被貶十年的劉禹錫被召回長安，游玄都觀的時候，或許手癢，或許興奮，總之，見到玄都觀里的桃花，以及那些賞花的人們，他拿起筆便寫了下面的句子：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里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

這幾個句子透露出劉禹錫對現任朝廷命官的不屑一顧：你們這些都是小字輩，都是我走了以後提拔的！

他不知道，對於他，當今聖上依然記恨在心，那些幫助當今皇上登上寶座從而得勢的人也在記恨著。在憲宗皇帝眼裡，他們這些前朝舊臣阻礙了自己的登基大業。還有什麼罪能比這個更大呢？可能劉禹錫以為皇帝大人大量，早已忘了這些，要眷顧自己了呢，所以睥睨一切，寫了這首詩。理想化大概是文人的本性吧，然而這一次的不小心，卻成了自己的一大罪證，大概因為這首詩，劉禹錫被貶到更遙遠的播州。

這個時候，柳宗元出場了，故事發生了。

柳宗元向皇帝上書，要求和劉禹錫交換任所，因為播州實在太遙遠，而劉禹錫還要帶著八十多歲的老母親，他怕老人經不起這份折騰。

就是這一件小小的事，令我感動了。

有人可能要問了，與朋友換任所，友情深罷了，有什麼稀奇的？

這件小事似乎不不值得一書，然而我卻感覺到裡面難得的成分，那就是絕望中發自內心的善性。

分開來說，一是絕望之中，二是自然流露的善性。

事情發生的背景是柳宗元的處境特別糟糕，糟糕到什麼程度呢？甚至不如劉禹錫。

他和劉禹錫一樣，同在「二王八司馬」之列，都是憲宗皇帝眼中不可饒恕的人，同時遭貶，劉禹錫被貶為朗州司馬，柳宗元被貶為永州司馬，而且一貶就是十年。十年之後，而柳宗元直接到了更遙遠的柳州，最終死於任所，劉禹錫被召回京城。由此看來，劉禹錫還有轉機的希望，柳宗元則是落魄到底了。

就是這麼一個落魄到底連性命都不知所終的人，就是這麼一個被皇帝幾乎記恨到骨子裡的人，依然敢於向皇帝提出要求，依然勇於替朋友分擔憂患，這是我最為感動的地方。

一個在封建社會裡視政治生涯為終身目標的人，在這種處境下早已絕望透頂了。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這便是作者徹底心寒孤獨至極的明證。

管鮑之交，俞伯牙摔琴謝知音，這些歷來為人傳頌的友情，似乎都不是在這麼令人絕望的的情況下產生的。

八拜之交，刎頸之交，患難之交，這些成語也不能描述這一一件事情。就拿患難之交來說，柳宗元的處境已經遠不是患難二字所能比擬的，患難還可有光明的希望，而此時柳宗元的天空永遠是厚厚的陰雲，他的周圍已經是座座冰山了。

這個舉動很危險，因為可能要要冒著觸怒龍顏，有可能不僅自己目標達不到，朋友還會受連累；

這個舉動很自然，因為不需要經過深思熟慮，只是一個簡單的理由——不要讓朋友的母親顛簸；

這個舉動對一般世俗之人來說很艱難。

遠的不提，就說文革吧，因為政治風波，有多少夫妻父子母子斷絕關係啊，夫妻情，父子情，母子情，哪一個不比友情更深呢？這些感情都那樣了，友情呢，我不知道。可能沒有什麼人能夠存有這樣的友情。

這個舉動對柳宗元來說卻很容易。

因為這是發自他本心的善性，自然而然，不需要想什麼，所以很輕。

其實，絕望沒什麼，發自內心的善性也不鮮見，就是這兩者碰到了一起，善性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依然那麼自然，就萬分難得了。

不管怎麼著，這個舉動有了結果，最終皇帝沒有讓他們交換任所，也沒讓劉禹錫到播州，而是讓他到了稍微好一些的連州。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當時的宰相裴度也就劉禹錫再貶之事向皇帝求情，而且也拿孝道說事，而皇帝的回答則是為人子女者，本來就應該替父母考慮，劉禹錫處事不謹慎，是咎由自取。

與柳宗元比起來，裴度做這件事可要容易得多，他們的處境，可真是天淵之別啊。

同樣一件事，同樣的理由，卻有不同的結果。估計皇帝的感動，與柳宗元這種絕望中善性的自然流露是分不開的。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要得到皇帝，尤其是仇敵一般的皇帝的哪怕一點點感動，也真是了不起了。

當然，感動皇帝不是我感動的原因，只是這種善性難得的一個佐證罷了。

柳宗元劉禹錫之間的友情很深，他們的政見，他們之間的詩文書信往來，我覺得都沒有這一件小小的事值得一書。

只可惜，這件事很少被提及，提的話也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順便搜了一下百度百科，裡面關於柳宗元的身世，仕途，文章，貢獻，條分縷析，林林總總，果真沒有發現這一件事，真是令人遺憾。

歷史上轟轟烈烈的事太多，而這種絕望下極小的善性特別容易被大手筆忽視，所以拿出來寫一寫，算作一點點兒彌補，也算作對這種善性的張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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