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穿著隱身衣去食堂

吃午飯時間到了

我不想去食堂

請放心

我的思想很強壯，只是

有點兒猶豫

要不要每天的同一時刻

和親愛的同事們濟濟一堂

有時候

和熟人吃飯，比一起方便更令人窘迫

衛生間里的孤僻，是人人都可以理解的

在飯桌上就不是那樣

我們就得格外social，你有來言我有去語

噓寒問暖，聰明伶俐

有時候一個人的吐槽會讓一桌子人陷入焦慮，比如

孩子入學、晉陞新規、期刊等級

在辛苦地工作了一個上午之後

我只想穿上一件隱身衣

在人來人往的食堂里扮演空氣

靜靜吃一餐午飯，用食物隱藏自己

如果需要拼桌，可不可以

根據彼此讀什麼詩歌，或者吃不吃大蒜，臨時決議？

如果可以根據氣味來區分用餐的區域

也許會讓我們更加促進食慾？

可是從來沒有食堂會聽從我的建議。

同事們只能按照幾種固定搭配，看似自由地搭配在一起

從周一到周五

排骨與肉圓，西芹與百合，米飯和老玉米在一起

從周一到周五

領導和領導，行政和行政，教師和教師在一起

我們日日吃著幾道大同小異的菜肴

我們日日討論著以下幾類趣味十足的話題，比如

子女教育，貓狗萌照，還有不知哪個班級里傻boy

今天是這個學期的最後一天

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我的隱身衣

我本來不想去食堂，可是我的肚子咕咕叫

但願同事們都早早回家休息！

我抱著僥倖心理

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走進食堂去

於是，不出所料的，

我遇到了很少碰面的搭檔和一位新來的上級

我們立刻親熱地坐在一起

我告訴自己：不能吃大蒜，更不要談論詩歌

別讓自己顯得特別做作而且不合時宜

我們親熱地坐在一起

感慨自己的精力被無窮的瑣事耗盡

也許實在有點陌生，我們沒話找話居然談起了研究興趣

剛開個頭就難以為繼

我只關心外國語，從不談論敏感的文學問題

那麼還是談一談地方料理

北京人說吃面不就蒜，好比殺人不見血

剛剛提起大蒜就引起了過敏性噴嚏

我抱歉地快速地啃起我的老玉米

大家尷尬笑笑，悶頭吃、

不寒暄、不客氣

終於我們用餐完畢

我正準備和大家輕鬆告辭之際

我的同事們忽然重新拿起了筷子

埋頭研究著他們的空盤子

還突然不知從哪裡翻出一頂比一頂更高的西餐大廚帽子

嚴肅地戴起

順著他們帽子指向的十二點鐘方向，只見

一個穿呢外套的中年男子

風度翩翩，微笑著入席

不是男神

但比男神更奪目的迷人存在——

He，是這個食堂里最尊貴的食客之一

我這個空氣一樣的雜役

已經端著一隻骯髒的空盤子站在那裡

我尷尬地站在那裡，眾目睽睽地

該死！

為什麼我偏偏今天沒有穿上我的隱身衣？

我幻想自己可以繼續扮演一團隨時準備逃逸的空氣

尊貴的He火眼金睛，對我微微一笑，念出了一個原形畢露的咒語：

媽咪媽咪轟哪裡逃！

小師傅你要不要再去拿個老玉米？

被打回原形的鄉下小耗子，立刻抓起自己的中式廚師帽子，扣在頭上

心悅誠服地啃起一根所剩無幾的老玉米

帶西式廚師帽的同事們

從各自的空盤子上抬起頭，帽子好像一串音階哆來咪

嘴裡蹦出ABC，個個social and global

只有我的扁扁的中式廚師帽，因為local而自帶comical

聽說乾隆的御膳房裡的廚師有三百名

就算為他煮了一輩子美味佳肴也難得被皇帝打聽

而我們尊貴的He，他一開口就是很懂行的表情，

他饒有興趣地挨個兒打聽：

你擅長的是炸魚薯條還是羅宋湯？

小師傅，別看你燒的是川魯淮揚，我相信

總有一天你能代表我們食堂，登上米其林的排行！

除了繼續冒充年輕，

我還囁嚅了幾句：「我在研究一道菜品，叫做『中年苦瓜皮』。

它物美價廉，很有營養，而且只差一點點蒜汁就可立項

可是我們的食堂說大蒜……」

「阿嚏——」

有關大蒜的科研談話就被He老人家的噴嚏剛好堵在紙巾里

對大蒜敏感的He轉開他尊貴的頭再也不看我

就在這時候，我忽然

找到了我一直在找的隱身衣

我忽然很想，趁他們不注意

用我的隱身衣把尊貴的He和他的ABC大廚們統統蓋起

這樣我也可以威風凜凜地走出食堂去

不過，我也就是這麼想想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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