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紛謝柿尤紅

最新 02-11

JIA ZAI HUANG DAO

| 家在黃島 |

有聲

讀物

經歷了春的盎然，夏的繁華，秋的成熟，我們邁著沉穩的腳步從容地登上了冬天的舞台。

轉眼間，草木枯萎，千樹飄零，萬花紛謝。在這詩意盡無的田野里，只剩下了光禿禿的山坡、丘陵和大地。遠處，當你忽然發現有那麼一株、兩株、三五株掛滿枝頭紅似焰火的柿樹，一種心曠神怡，喜出望外的感覺便會油然而生。我想，這定是大自然賦予鄉間田野獨特的詩韻。

駐足山坡、田野，那一串串壓彎枝頭的柿樹啊，不正是我們心中所嚮往的那幅美麗畫卷嗎？這些紅柿樹，用它們獨特的姿態，裝點著大自然，形成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此時此刻，我強烈地感受到：冬韻如詩，冬韻紅勝火！

走近眼前，你會發現它們極像那些碧玉年華且發育成熟的姑娘讓人賞心悅目又似一群天生麗質的紅衣少女，弄手舞足，婀娜多嬌；它們舞動著成熟的形體，在風中翩翩起舞；又彷彿馬上要從樹上跳到你的嘴裡，嘗一口，甜死你！

我對柿樹情有獨鍾，那是因為我家也曾有一顆紅柿樹。

過去，我們家亦數大戶人家，院前院後成片房屋，在老一輩分家的時候，這座帶有老柿樹的宅院便分給了我們。

應該說我的童年是在這顆老柿樹的陪伴下度過的。

夏天，滿樹綴滿墨綠泛著亮光的葉子，豐滿厚實，富有質感；濃濃的綠色遮蔽著嶙峋橫斜的枝杈，樹葉茂不可透，此處正是避暑的好地方。為躲避哥哥的追趕，我時常藏在樹里，使其上下難尋，於是氣急敗壞的哥哥便拿一根竹竿在樹下亂捅一氣。

也常有小夥伴在樹里捉迷藏，有的小夥伴為了能獲得上樹玩耍的機會，享受一下躺在樹上的樂趣，有時也會拿一塊糖或什麼好玩的東西跑來賄賂我。因為樹很矮，上下自如，沒什麼危險，更因為那個年代的孩子生命力強，所以大人一般都視而不見，不大愛管這些閑事。

老柿樹有三個枝幹，坐在上面穩穩噹噹，就如同躺在椅子上的感覺，舒服極了。

一次，我在樹上玩累了，竟不知不覺躺在樹上睡著了。午飯時候，奶奶讓哥哥找我吃飯，哥哥到街上轉了一圈沒找到，奶奶說：看看樹上有沒有？哥哥用他慣用的辦法拿根竹竿在樹上亂捅幾下，然後大喊：沒在樹上！

一向管教有方，做事周到、嚴謹、細緻的奶奶是絕對不允許她的孫子在外面當野孩子的，該吃飯的時候必須回家吃飯！

於是奶奶便放下手裡的活到處去找我，越是找不到心裡越著急，越著急就越擔驚害怕，最後派人把在當地船廠上班的父親叫回來，動員了一切能動員的力量全村尋找，甚至河壩、海邊都尋遍了。

終於絕望的奶奶挺不住了，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是睡醒了還是被奶奶的哭聲驚醒了，就在全家人神魂不定，一籌莫展的時候我從樹上不慌不忙地下來了，像無事一樣走進屋裡，那一刻，滿屋的人看到從天而降的我頓時目瞪口呆，喜出望外，但此時的父親由無奈立刻變成了憤怒，不由分說，逮住我就是一頓狠揍，痛得我幾天都不敢下地走路。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無拘無束、隨心所欲地上樹玩耍了，只能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爬上去玩一會兒。

我有個童年夥伴，家裡種有一株無花果，每當果實成熟的時候，他時常把無花果拿到街上邊吃邊炫耀，饞得我直流口水，後來我想出了用柿子換無花果的主意，跟他商量：你現在給我一個無花果，我以後給你兩個柿子。從那以後他每給我一個無花果，就用磚頭在牆上劃一道豎杠。

到了柿子成熟的時候，他到我們家討債來了。兩人一起去牆上數了數共有十幾道豎杠，哭笑不得的奶奶便給了人家二十幾個柿子。之後奶奶常說我都快饞傻了，沒有柿子准能拿自己去換無花果吃。

我家的那棵百年老柿樹，遠近聞名，堪稱全村一絕。尤其到了霜降時節，它泛著紅光、腆著笑臉、透著喜慶，大凡路過的人無不駐足觀望，不知投來多少雙令人垂涎的目光。儘管如此，卻從沒人敢貿然採摘，因為我家的那條大黃狗始終都是老柿樹的保護神。

每年的立冬前後便是柿子下樹的最佳季節，奶奶說這個日子下樹的柿子最好吃。此時也是我和哥哥最忙的時候，奶奶從頭天晚上就開始算計著，給前屋三奶奶、南嶺五大爺、東海涯四娘娘……東鄰西舍更是每年必須要送的，這活兒我和哥哥都願意去做，送去之後往往會有一些額外收穫，這家給塊糖果，那家給個雞蛋或是三五頁餅乾什麼的，這在六七十年代算是比較豐厚的奢侈品了。

奶奶常說：老柿樹通靈性。但凡哪年柿子果大量多，這年定是好年景。

就在我娘去世的那年夏天，本不該落葉的季節老柿樹的葉子竟落撒遍地，果實盡無。我想這一定是有靈性的老柿樹用它獨特甚至是自殘的方式為娘的黯然離世而傷心難過、悲痛欲絕的緣故吧。

我家的百年老柿樹啊，你就像一位精神矍鑠的慈祥老人，故劍情深、無怨無悔，穩穩地坐落在古老的院落；你晨迎旭日，暮送晚霞，一如既往地見證著我們家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人興你旺，人悲你痛！

我常常懷念那棵老柿樹，當然更有拉扯我們長大的我那朝思暮想含辛茹苦的奶奶以及早逝的朦朧中的親娘和因公不幸罹難的父親。

有時候想明白，在人的一生當中，深刻的思念是維繫自己與懷念的紐帶，它承載著所有的過往悲喜和諸多的萬般無奈，亦指引我深入茫茫命途，這是我宿命的背負、命運的註定，但我始終甘之如飴地承受著它的沉沉重量，用以平衡不平等的命運。

久違了，我心中的那棵紅柿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