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歲老母殺兒：窮到極致時，父母之愛可以有多絕望
1.
今年冬天特別冷，即使是地處南方的廣東，也是濕冷濕冷的。
2018年1月份的一個冬夜，在東莞厚街鳳山公園裡面，巡園的輔警發現了一輛無人看管的嬰兒車，裡面有一個胖嘟嘟的小嬰兒在熟睡著。
旁邊的行李袋子里，有尿布，奶粉等嬰兒用品，還有兩頁紙，整整齊齊的碼滿字。
這是一個在睡夢中被遺棄的嬰兒。
遺棄嬰兒是違法行為。
有些人會留下小紙條，片言隻語交代一下，有些卻一點蹤跡也無。人們只能夠猜想，背後有怎樣的故事。
但是遺棄這位嬰兒的父母，卻留下了滿滿兩張紙的一封信：不是為了開脫自己，而是想讓收留嬰兒的人，能夠更好地照顧她。
第一頁紙交代了孩子的情況，棄嬰的原因：
這個半歲的嬰兒，有先天性的癲癇病。大半年的求醫問葯，父母花掉了6萬多塊錢，這已經是他們工作兩年的所有積蓄。
只是癲癇不是可以一時根治的病，以後的康復訓練費用，纔此深不見底的黑洞。父母無力負擔了。
讓孩子進福利院，是他們認為的最好的選擇。因為他們聽說在福利院里的孩子，可以得到康復治療。
第二頁紙，只有親手帶過嬰兒的人，才能夠看明白，才能夠體會裡面的細緻和用心。
父母詳細交代了孩子吃藥的時間和藥量，如何喂水，什麼時候該打針。
他們記錄了孩子喝奶的奶量和時間，「用40到50度的溫水沖調」，「孩子已經開始吃米糊了，每天可以吃小半碗，可以適量喂點給她。」
孩子睡不踏實，像所有的小寶寶一樣，喜歡被人抱著，「在她哭鬧的時候，請抱抱她，她會很快安靜下來」。
「孩子很喜歡她的安撫奶嘴，當她哼哼唧唧煩躁不安的時候，給她吸一下奶嘴就好。」
「孩子的發育嚴重落後，抱著她的時候，如果可以，請多和她說說話，多摸摸她的小手小腳，可以促進她的神經發育。」
做了媽媽的人，看著這幾句話，再看看照片里嬰兒握緊的小拳頭，忍不住熱淚盈眶。
可以想見，在這對父母遺棄孩子以前，有多少次，他們緊緊摟她在懷裡，溫柔地跟她說話，撫摸她的小手小腳。
信中說，他們「不奢望得到任何人的理解，只求孩子能夠平安地長大」，因為沒有任何人的理解或者諒解，能讓他們更好受些。
在孩子出生以前，感受著胎動的時候，他們想必有很多對新生命和新生活的憧憬。
但是現在，他們可能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了。
對不起，孩子，爸爸媽媽愛你，但是救不了你。所以只能放棄你，希望有人能幫你。
2.
另一個一生下來就智力低下的孩子，在母親的身邊生活了一輩子。
直到母親漸漸老去，忽然發覺，自己再也不能夠照顧他了。
83歲的王宛蘭（化名），在2017年一個春光明媚的5月天，給自己46歲的小兒子李建恩（化名）餵了摻著蜂蜜的安眠藥水，然後，把他勒死。
李建恩是個唐氏兒，終生的智力只會像一個幾歲的孩子。
除了智力低下，唐氏兒還常常有心臟，血液等多種併發症。
李建恩在生活上不能自理，需要坐輪椅。
長期照顧這樣一個孩子，是天下最考驗人的事情之一。
46年來，王宛蘭一直親自照顧著這個小兒子。
但是她也是80多歲的老人了，有高血壓和心臟病，還動過一次手術。隨著自己身體的日漸衰弱，她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一個問題，百年之後，誰來照顧這個孩子？
兒子的身體狀況也每況愈下。
看著他每天在病痛中掙扎，王宛蘭心如刀割。
王宛蘭的大兒子回憶說，有一天李建恩因為疼痛吃不下飯，她嘆氣落淚了，「建恩連飯都吃不了，做人有什麼意思?」
王宛蘭在心力交瘁之中做出了終極的決定。她給李建恩餵了60粒安眠藥，讓他多災多難的生命終止於46歲。
隨後她自首。
法院最終作出判決，王宛蘭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
這是法外留情的輕判。
對不起，孩子，媽媽愛你，所以不能留下你一個人，在這人世上受苦。
3.
當家裡有一個殘疾或重病的孩子，父母所面對的負擔和壓力，旁人難以想像。
這對東莞夫婦，和80歲的老人王宛蘭，都是普通乃至處於社會低層的父母，以普通父母的能力，儘力地愛著孩子。
他們有很多很多的愛，但是他們沒有足夠的錢。
這個時候，錢真的是太重要了。
生一場大病，就像一陣風，把鈔票捲入了碎鈔機，瞬間可能讓人債台高築，乃至生活全盤崩潰。
以腦癱兒童康復為例，0到6歲是康復治療的黃金時期。堅持康復訓練，是這些孩子獲得一定自理能力，儘可能的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的唯一機會。
但是，每月的康復訓練費用可達一萬，每年要10餘萬。
目前在很多地方，政府每年可補貼1到2萬的康復費用，這基本上相當於杯水車薪。
因此，按照每兩年存款6萬的標準，東莞夫婦不要說砸鍋賣鐵，就是賣血，也負擔不起後續的治療費用。
愛孩子，卻幫不了孩子，父母很絕望。
東莞夫婦，怕孩子錯過黃金康復期，成為一個「廢人」；王宛如，不願孩子受苦，希望他比自己早一點走。
在山窮水盡的時候，他們做出了自己認為對孩子最好的決定。
這不是一個黑白分明的決定，正如我們每個人不可能完美，正如這個世界也從不曾完美。
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去評判他們很容易。
試著把自己放在他們的鞋子里，走上一會兒的路，那腳可能就會疼了。
他們的行為，雖法不可恕，卻情有可原。
他們的經歷，既是個人的悲劇，更是社會的傷口。
更讓人不甘心不放心的是，這些例子，並非個案。
04
因為不堪重負，而傷害甚至殺死孩子，乃至自尋短見的父母，常見諸新聞。
幾乎每個福利院里，都有因為健康問題被遺棄的孩子。
中國有近1億的殘疾人，其中包括約500萬0到17歲的殘疾兒童。
根據中國殘疾人聯合會在2015年發布的《殘疾兒童基本福利服務現狀和需求調查研究》報告，殘疾兒童的家庭收入遠低於社會平均水平。
家庭用於殘疾兒童康復的費用約佔收入的70%。因為經濟困難，只有1/4左右的兒童能夠堅持康復訓練。
所以，這些殘疾兒童的生活狀況也非常不樂觀。
一個文明的社會裡，容不下拋嬰殺子的行為；然而，更需要反思的是，這樣有違倫常的事情，如何發生了，而且還會繼續的發生？
這是貧富嚴重分化的時代。
有人可以一擲萬金，送孩子去旅遊，給孩子買一件名牌衣服；有人卻連給孩子治病救命的錢都沒有。
所謂的中產階層，都可能一夜之間「因病致貧」， 在基本的生活線上掙扎的底層人群，對命運的考驗更加毫無抵抗能力。
在他們貧病交加，陷入絕境的時候，社會的扶助非常有限。
以殘疾人的救助為例，比如在山東，新疆等地，一個殘疾人根據殘疾程度不同，每個月可以拿到80到300塊的救助金。
這個數字，比起現在高漲的生活費用，真的微不足道。
通過媒體呼籲，在各種眾籌平台籌款，是很多病孩父母的無奈之舉。
在網上一搜，以「救救孩子」為主題的呼籲太多了，情況觸目驚心。
2018年1月，浙江省玉環市的一位貧窮爸爸畢傳華，為救治不能走路的兒子，通過媒體的曝光，各方援手，湊齊了24,000元。
兒子一次的康復費用是15,000元。
爸爸說，要「省著花」。
下一次的康復費用又從哪裡來呢？
媒體和眾人捐款總不是長久之計。社會福利保障制度，可否帶來長期的關愛和切實有效的幫助？
這是個暫時沒有完整答案的題目。社會制度的變化，是一個長期而艱巨的過程。
在茫然的追索和反覆的拷問中，我們也看到了一點很緩慢的，但是很真實的進步。
在2017年公布的《殘疾預防和殘疾人康復條例》中，首次以法規的形式明確了國家，社會，公民在參與預防和殘疾人康復工作中的責任，目標是實現殘疾人人人享有康復服務。
根據這個條例，0到6歲的殘疾兒童有希望獲得免費的手術和康復服務。
有些地區已經跑在前頭。
當然，這一切都還遠遠不夠。
社會，和我們每一個人的良知，必須一次又一次地被喚醒。
如果我們都去思考，都去關注的話，那麼，就像螢火蟲集結在黑夜裡發光，眼睛會看得越來越清楚，心靈會越來越充滿行動的渴望。
徹底的改善，也許不在今天，不在今年，但是有一天它會發生。
龍應台說過一段話：「譬如國也許不可愛，但是土地和人可以愛；譬如史，也許不能信，但是對於真相的追求，可以無止境；譬如文明，也許脆弱不堪，但是除文明外，我們其實別無依靠；比如正義，也許極為可疑，但是在乎正義，比不在乎要安全。譬如理想主義者也許成不了大事業，但是沒有他們社會一定不一樣......」
作為個體，作為社會，我們都可以做得更好。
東莞夫婦在信里說，「希望國家能夠救救這個可憐的孩子，救救我們絕望的一家。」
我們更希望如此。
那個時候，爸爸媽媽才可以看著孩子的眼睛說，「我們愛你，我們可以救你。無論如何，我們會在一起。」
參考資料：
1. 南方都市報新聞
https://m.mp.oeeee.com/a/BAAFRD00002018012265411.html
2. 網易新聞
https://c.m.163.com/news/a/D2Q7PQL005149T6V.html?spss=newsapp&spsw=1
3. 殘疾兒童基本福利服務現狀和需求調查研究 - 中國殘疾人聯合會
http://www.cdpf.org.cn/ztzl/special/CDRS/cjryjzz/201609/W020160906409462854995.pdf
4. 新疆0-3歲兒童免費篩查腦癱疾病與康復工作啟動http://2016.xjnews.cn/html/V64/2016/07/21/99201.htm
5. 新華社六大看點透視《殘疾預防和殘疾人康復條例》
http://www.xinhuanet.com/legal/2017-02/27/c_1120538708.htm
6.（煙台）關於對居民基本醫療保險參保腦癱兒童實施醫療康復全額保障的通知
http://www.btrvtunchua.com/a/2018/01/11/57105.html
7. 《相信與不相信》，龍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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