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總被男人拋棄的女人
文/夏半月
01．
臨近中午十二點，天空中出現了一股奇怪的雲團，像一頂大草帽，烏泱泱地罩在一棟二十一層樓高的商用公寓樓頂，讓人感覺，這裡即將大雨傾盆。
事實上，這裡不單暴風雨即將來臨，幾乎快要出人命了。
陳翠坐在公寓頂樓天台的圍欄邊，失魂落魄，風再大一點似乎就會被吹落掉下去。她已經生無可戀，準備跳樓自殺。
幾米遠的身後，一個年輕的男子還在苦口婆心的勸她：
「美女，你下來吧，年紀輕輕，何必尋死呢？」
「你走開！不要過來！你要過來我就立刻跳下去！」
「你長得這麼漂亮，死了真是太可惜了！」
「我漂亮？漂亮為何四個男朋友都拋棄我？！」
「那是他們沒有眼光！」
陳翠一邊哭一邊和男子激辨，悲傷的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不知什麼時候起，樓底下竟然聚集了一大群看客，有一個男人甚至大聲喊：「要跳就趕緊跳呀，別磨磨蹭蹭的！」
真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
回想起前塵往事，陳翠更加覺得生無可戀。
她今年三十歲，愛過四個男人，但是那四個男人都無一例外地拋棄了她。剛開始時，他們都殷勤備至，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粘在她身上，但後來慢慢厭倦了，便毫不留情地拋棄了她，任她怎麼苦苦挽留，都無補於事。
最後一任男友甚至惡毒地說：「誰娶了你誰倒霉！」
每次想起這些，陳翠就心如刀割，覺得被眾人嫌棄的自己，苟活於世上已經毫無意義。
男子聽著她的抽泣，悄悄地移動著腳步，企圖把她拽下來。在離她還有一米的時候，他猛地衝過去，想抓住陳翠的手臂，但可能是用力過猛，竟沒有留意到腳下還有一塊磚，他忽然被磚頭一絆，身體像失控一般地朝前面衝去。陳翠只聽到「啊」的一聲慘叫，「砰」的一聲，男子竟然從從二十一樓掉了下去，頓時跌落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身子下面慢慢地滲出了一大灘鮮紅的血跡。
圍觀的人群發出「天啊!哎呀！啊啊」的尖叫，陳翠只聽見有人大喊：「又有一個人跳樓了！」
陳翠的腦袋還是懵懵懂懂的，但她已經意識到剛才勸自己不要跳樓的男子竟然失足掉了下去！
陳翠被趕來救援的人趁機拉了下來，那一刻，她嚇得魂飛魄散，冷汗濕了全身，精神也徹底崩潰了。
02
陌生男人的意外死亡給了陳翠狠狠的一擊。她覺得，男人就是因為她而死的，沒想到，該死的人沒死，不該死的人反而死了。沒用的她，害死了一條無辜的生命，這下她更加覺得無顏苟活於世。
她後來被帶到警察局作筆錄的時候，那個二十多歲的警員一邊問一邊搖頭，看她的眼神充滿了嫌棄，儘管他連一個厭煩的字都沒說，還安慰她人生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鼓勵她堅強面對生活，可是陳翠知道，別人一定會說，是她的任性害死了一個善良無辜的好人。
她這個該死的人就該下地獄。
警員護送她回家，到了她家的時候，不放心，進屋子看了一圈，捂著鼻子皺著眉頭說：「你家怎麼有一股餿味，垃圾堆得滿地都是，也不收拾一下。人住在這樣的屋子裡，連命也得短几年。」
陳翠當然知道自己家裡亂，她被第四任男友甩後，就沒想過要好好地活下去，於是她從來不收拾，吃過的碗筷堆滿了廚房的洗手池和灶台，吃過的飯盒隨意地扔在廚房和客廳的地板，臟衣服胡亂地丟在浴室間地上和沙發上，其實她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洗漱了，牙也沒刷，臉也不洗，頭也沒梳，渾身酸臭味。家裡蟑螂老鼠橫行，有時候她醒來，會發現枕頭上出現幾隻被自己壓死的蟑螂，就連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會變成這副讓人作嘔的模樣。現在的自己，簡直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03
小警察叫吳雷，非常好心，打電話請了一個女鐘點工過來，兩人花了大半天時間，把屋子裡的垃圾全部清理出去，臟衣服也丟進洗衣機里洗乾淨了，足足曬滿了一整個陽台；卧室也打掃乾淨了，掃出一堆讓人作嘔的蟑螂屍體和蟑螂糞便，還有大量的灰土；小警察又從衣櫃里翻出一套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床單被套，套了上去；然後又讓鐘點工強行幫她洗了澡，又叫了外賣給她，反覆叮囑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想太多，好好活下去就行了。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他才離開。
小警察離開後，陳翠哭了，她活了一輩子，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對她這麼溫柔體貼過，小時候，她是被爸爸打大的，爸爸是個沒用的男人，稍不順心就打她和媽媽，後來爸媽離婚了，媽媽也不要她，她只能跟著爸爸，因為害怕惹爸爸生氣，只能每天想著法子哄爸爸開心，活得比小丑還要累；出來工作後，無論男人喜不喜歡她，她都習慣性地刻意去討好對方，一旦男人對她表現出一絲絲的情義，她就恨不得把自己全部奉獻給對方。但是無論她對男人是如何的死心塌地、傾盡全力，到最後都無法留住他們的心。
她感覺自己就像這屋子裡的垃圾一樣，失去了利用價值後，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拋棄。
她傷心地哭了一大通後，想起那個無辜死去的陌生人，又哭了起來，她恨自己怎麼這麼討厭，無緣無故地害死了一個人。後來她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於是下樓到小超市買了幾炷香和一紮帛紙，悄悄地來到男子墮樓的地點，想著給他燒點紙錢，希望自己心裡好受一點。
當時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夜深人靜，街上沒有一個行人，陳翠燒紙錢的時候，竟然莫名其妙地颳起了一陣陰風，火苗隨風搖擺，燒了一大半的紙錢被翻卷著四處散開，一如恐怖電影里的情節，格外慘人。
陳翠莫名的就感到後背一陣寒涼，不禁哆嗦著瑟瑟發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全起來了。她看看空蕩蕩的街區，心裡一陣發毛，於是起身離開。
04
陳翠回到居住的小區，準備乘電梯上樓的時候，總覺得身邊有人。加上電梯里的燈光明一下暗一下的閃爍，她從未感覺到如此的害怕。
到了她居住的十二樓，電梯門一開，她就飛速地沖了出去，哆哆嗦嗦地打開房門，趕緊把門關上。
要命的是，屋裡的燈居然壞了，她連續按了十幾下開關，燈管都沒有反應，屋裡漆黑得如同深海，也如同地獄。
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跟著她回來了一樣，莫不是冤魂索命？陳翠想著想著，雞皮疙瘩又都起來了。
陳翠緊緊地抵住冰涼的防盜門，涼嗖嗖的感覺從皮膚滲下去，一直傳到她的腦中樞，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咚咚咚」跳得快要蹦出來了，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此時，公寓里寂靜無聲，忽然傳來「滴滴滴」彈玻璃珠的聲音，從遠及近，最後似乎停在了她的家門口，來回不停地滾動著。
如果是平時，她絕不會這樣疑神疑鬼，但陌生男子因為自己而慘死的情景她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真的是太慘了，腦袋出了很多血，手和腳都彎曲成九十度，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一大片地面。
說不害怕冤魂索命是假的，畢竟冤有頭債有主。
陳翠衝上床，把被子蒙住頭，裹在裡面瑟瑟發抖。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
「篤、篤、篤」聲音不緊不慢，如同被控制的鐘擺。
陳翠頭皮都炸了，她想，肯定是男人的冤魂追過來找她索命了。
她抖得更加厲害了。
「篤、篤、篤」敲門聲依然不緊不慢地堅持著。
陳翠害怕得都快哭了。
「有人在家嗎？我是吳雷。」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個聲音，讓陳翠的恐懼一掃而光，如同溫暖的太陽，驅散了黑暗的陰霾。陳翠飛快地從床上爬起，去開了門。
看到高大帥氣英勇無比的吳雷如救世主一樣矗立在門口，她幾乎虛脫，衝口而出：「你終於來了！」
吳雷說：「我怕你又想不開，就過來看你了，沒打擾到你休息吧？」
陳翠連連說：「不打擾，不打擾，你來了我不知道有多高興。」
吳雷進屋，幫她檢查了燈的開關，發現只是跳閘了。把閘拉上後，光明又重新回到了屋內。
那一晚，陳翠哀求吳雷留下來陪他，說屋裡有鬼。吳雷白了她一眼：「現在怕了？跳樓的時候你怎麼不怕？」
陳翠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05
陳翠拜託吳雷幫忙，查到了無辜死去的陌生男子叫陳勁，是附近工廠的一名流水線工人，才二十八歲，離過一次婚，有一個六歲的女兒，在老家給奶奶帶著。
知道這些信息後，陳翠更加內疚了。自己真是作孽啊，害死了一個善良的男人，害一個六歲的孩子沒有了父親，害一對年過六旬的老人沒有了兒子。
她知道，她一定要為此付出代價的，她也決心，無論這個代價有多大，她都一力承擔。
陳勁的家人很快就找上門了。兩個滿臉皺紋、頭髮花白的老人領著一個身子瘦弱，眼睛大大的小女孩。
不用說，陳翠也知道他們是誰。
她把他們請進屋裡，給他們倒水，她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只是愧疚得想哭。
陳勁父母和女兒三人身上的衣服都很破舊，也有點臟，農村的老人，連普通話也說不利索。
陳勁的媽媽說：「閨女啊，聽說你想不開就尋死啊，年紀輕輕地怎麼能這樣想呢，我們家勁兒可想活下去了，只可惜他命薄啊。」
說到這，兩個老人眼睛都紅了，小女孩沒有哭，也許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死去。
陳勁的父母居然沒有一開口就向她索賠，真的有點出乎陳翠的意料。
她立刻跪在老人面前，淚流滿臉地說：「叔叔阿姨，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都是我的錯。以後就讓我來替陳勁孝敬你們吧！你們就是我的爸爸媽媽！」
這是陳翠的真心話，她從小到大，連螞蟻都不捨得踩死一隻，如今害死一個人，她簡直恨不得死的就是她自己。
06
陳翠問吳雷，她是不是要為陳勁的父母和女兒做點什麼？
吳雷建議她賠點錢。但是正如陳翠所說的，她要代替老人死去的兒子盡孝。
吳雷說：「從法律的角度來說，你不用賠，但從道義的角度來說。你必須得賠，就看你有沒有良心了。」
講實在，陳翠確實也有點不想賠，特別是陳勁父母那副老實巴交的樣子，稍潑辣一點的人都能欺負得來。可她的良心不允許她變成一個無情無義的人。陳勁為了救她，連命都沒了，一點都不賠實在太缺德了。
於是，她狠下心腸，賣掉了自己的房子,一共拿到了50萬，賠了一半給陳勁的父母。拿到錢的時候，陳勁的父母老淚縱橫，他的老母親哭著說：「要錢有什麼用呢？錢再多我的勁兒都回不來了。」
陳翠也跟著哭。她已經下了決心，一定要好好對待陳勁的父母和女兒。
她現在才慶幸，她當初沒有在自家公寓的樓頂跳樓，而是跑去了對面兩條街的一棟商業公寓，陳勁也是死在那，不然她的房子就變成凶宅，怕是不容易賣掉了。
為了贖罪，她乾脆在陳勁父母家住了大半年，每天幫他們做飯打掃衛生、種菜養雞，給陳勁的女兒講故事，一起陪著她玩。
小女孩很可憐，母親在她一歲的時候就跑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來看過一眼，陳翠心想，如果可以，真想收養這個小女孩啊。
這大半年來，她幾乎每天都會和吳雷聊微信，通電話，說說這邊的情況，老人身體很健康，孩子也很健康，這裡山清水秀，雞啼鳥鳴，如同活在世外桃源。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如止水，慢慢地就把從前的情殤淡忘了。
她現在只想好好的活下去。她跟吳雷說了想收養陳勁女兒的想法，陳勁說：「你得先結婚，未婚人士是不允許收養孩子的。」
陳翠惆悵地嘆氣：「是啊，這可怎麼辦呢？」
吳雷沉默了片刻，對陳翠說：「你可以找個人結婚。」
陳翠為難地說：「找誰啊。」
吳雷說：「找我唄。」
陳翠大吃一驚：「你願意娶我？」
吳雷說：「你這麼善良的姑娘，我當然願意。」
陳翠覺得全世界的桃花都開了。
07
一個月後，陳翠和小警察吳雷正式領證結婚。他們說服了陳勁的父母，讓陳勁的女兒認他們為乾爹乾媽。冬天的雪花飄下來，快過年了，但善良的花兒卻正在競相開放，迎來了充滿希望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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