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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戀多年的男人來找我了

暗戀多年的男人來找我了

文/梅吉

· 壹 ·

范城拖著行李投奔倪下箸的那天下著暴雨,對那時的她來說,這件事就是一個奇蹟。

彼時她在電台主持一檔名為「霧都鬼話」的深夜節目,專門朗讀驚悚恐怖小說。她幾乎每天都想要辭掉這份沒營養的工作,不僅收入單薄、作息顛倒,而且自己還常常被故事情節嚇得一驚一乍的。

一直沒有下決心,是因為范城。

范城是個很有才華的作家,專寫驚悚故事,倪小箸選了他很多文章,覺得能用自己的聲音把他的故事念出來,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事實上她和范城認識多年。他們不僅同住物資局的家屬大院,還是從幼兒園到中學的同班同學。范城確實比倪小箸耀眼多了,他長得俊秀,天資聰慧,五歲就能背圓周率小數點後面100位,當他第一次站在講台上朗朗背誦時,倪小箸就成了范城的小迷妹,

那麼小她就已經懂得如何討好了,從家裡帶了零食糖果給范城、幫他背書包、收拾書桌,該他值日的時候幫他做完所有的清潔,隨傳隨到,言聽計從。

范城的人生一路開掛,小學三年級拿到全國小學生作文一等獎,11歲已經出版了兩本書,15歲被全市最好的高中特招,17歲出國參加英語演講比賽,18歲拿到國外幾家大學的邀請函……他的成長本身就是一部傳奇,而倪小箸甘願為這個傳奇赴湯蹈火。

他一直就是她心裡最高不可攀的部分,甚至她還曾以為范城是來自火星的孩子,因為他額頭總是閃著光芒,就連認識他,倪小箸都覺得很榮幸。

范城呢,對她不太親近,也不是太疏遠,倒也一直像普通朋友那樣相處了下來。

倪小箸不是太聰明,所以她就萬分地勤奮,即使是周末也不曾睡過懶覺,每天早早起來背誦英語課文,放學回家就在房間里寫呀算呀,整個人看上去臉色蠟黃消瘦,一雙眼睛茫茫然的。

她爸甚至帶她去看心理醫生,哪有小孩像她這樣拼,這不就是個強迫症加偏執狂嗎?

這麼努力,倪小箸也只考上了個三本,幸好是跟范城一個城市。然後她順利畢業,有了這份工作。

這時范城已經出了好幾本書了,而且還很賣座。

倪小箸是在中學同學聚會的時候又見到范城的,他被同學們前呼後擁,各種奉承恭維。倪小箸就在夾菜的時候,掃一眼過去,再掃一眼,吃得慌裡慌張的,生怕不拿什麼堵住嘴巴,就會有感情淌了出來。

范城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使喚倪小箸了,這卻讓她有些莫名的失望。

有一次他越過幾個人對倪小箸說:「我聽過你的節目,沒想到你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來還挺好聽的。」這句話把倪小箸震得暈暈乎乎的,傻笑著忘了回答。

倪小箸想要辭職的念頭,就滅掉了。

她跟他說:「你的很多小說我都特別喜歡。」她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她當著大傢伙兒的面背誦出裡面的對白,引得大家說倪小箸你這是真愛呀!

倪小箸漲紅了臉。

范城也笑了笑:「你記憶力倒是好。」

她是那種連自己的電話號碼都記不住的主兒,哪裡是記性好,分明是將他的書看了又看,讀了又讀,每個字都想要吞進肚子里。

她一直單著,而他早已經有了女友,雖然隔段時間就聽說又換了,但大家也都覺得習以為常,那麼優秀的范城,對感情自然也挑剔。

她倪小箸,有自知之明。

· 貳 ·

沒想到范城竟然會來找倪小箸。

那個雨夜,被淋得狼狽不堪的倪小箸上樓,聲控燈亮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了范城,嚇得失聲「呀」了一聲,而他就坐在樓梯口巴巴地望著她。

她想起來上回他們同學會散了的時候大幫人送她回家,她指著樓上說:「你們有空就來坐坐吧。」

沒想到來「坐」的人,是范城。

范城的腳邊放著一個巨大的拖箱,看到她,他欣喜地說:「你終於回來了!」

倪小箸趕緊開門,她慌裡慌張地踢到了茶几,撞到了門框,倒水的時候被顫出來的開水燙得手背猩紅……

范城在房間里四處看了看,他說:「倪小箸你暫時讓我住幾天,我跟她分手她竟然把鎖換了還把我的行李丟出來了。」

他抱怨的時候,倪小箸也生氣了,那女的怎麼這麼不識好歹?這是誰,這可是范城呀!

房子只有一室一廳。倪小箸讓范城睡卧室,自己睡客廳的沙發。窄窄的沙發她在夜裡沉沉地滾下去,疼得齜牙咧嘴,但卻忍不住地笑了。好在這不是一個夢,她的偶像范城就睡在她的卧室里,蓋她的被子枕她的枕頭,旁邊還有她的單人照。

一大清早她從沙發上彈起來給范城熬粥,煎雞蛋,怕他是吃西式早餐又去樓下買了麵包果醬三明治。

范城睡到中午才起來,穿著睡衣,亂著頭髮跟她打招呼:「早呀!」

「早呀!那個,睡得好嗎?餓了吧……」

倪小箸滾進廚房又炒了幾個菜,直到他坐在餐桌前,她都還覺得難以置信。

「范城。」

「嗯。」

他狐疑地抬頭,而她滿足地笑了。

這一切都是真的,這下倪小箸確定了。

范城開始享用美食,他吃得大快朵頤,甚至用手指蘸乾淨盤子上的湯汁然後放到嘴裡吸吮,最後摸著肚子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倪小箸咽了下口水,實在有些震撼,她沒有見過他這樣家常的模樣,還有些無法適應。

范城住了下來。他把電腦放到客廳的一角,他的書和碟開始充斥倪小箸的房間。她從來沒有想過會和一個男人同居,更沒有想過和她同居的人竟然是范城。她對他沒有抵抗力,以前是,現在也是。她為他做飯、洗衣、收拾臟襪子。他會在她下班的時候給她電話,讓她順便去買份小龍蝦回來,她穿行在夜色里時,走得很急切。

范城的寫作進入瓶頸期,速度極慢。倪小箸到家的時候他不是在打遊戲就是在陽台上抽煙,他是一個生活自理能力很差的男人,需要一個人全方位的照顧他。

還有他的情緒也反覆無常,因為找不到靈感,思路打結,脾氣就會變氣球,一碰就炸掉。倪小箸都耐心地一遍遍地安慰他,開解他,然後給他一些「梗」。沒想到她的建議對范城很有用,他開始越來越多的採納她的情節轉換,人物設置,場景描寫。

· 叄 ·

男人和女人住在一起,想要不生出事故都難。在一天夜裡,倪小箸準備在沙發上睡的時候,范城一言不語地走了過來,他蹲在她的面前,眼睛像悠長的隧道,深邃潮濕,他的唇覆下來的時候,她覺得整個胸腔都要炸掉了,只會緊緊地抓住面前的衣襟。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擁有他,他在她的生命里一直是一個標誌性建築,只能仰視,不得輕薄。但現在他竟然就在她的面前,觸手可碰。

她更加撲心撲命地待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獻給他。也許,太愛一個人就是這樣,總是嫌棄自己,嫌棄自己不夠好,不夠美。

她去文學院進修,去參加有氧瑜伽班,開始嘗試著寫小說。她忙得歡天喜地,她只是想要范城帶她出去的時候,她能給他掙臉。

同事們說倪小箸你中五百萬了,整個人神采飛揚的。她笑了,撿到范城的機會真的和中五百萬一樣。她的心裡滿滿的都是歡喜,即使在讀驚悚故事的時候,嘴角也是微微揚起來的。

她喜歡和范城一起看電視,他枕在她的腿上像個孩子;她喜歡和他一起看電影,他從她端著的盒裡拿爆米花時,她會把自己的手放進去,他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放在嘴巴里嗑,酥酥麻麻的感覺讓她很甜蜜;她還喜歡和他躲在被窩裡比講驚悚故事,冷不丁被他撞一下,嚇得整個人縮在他的懷裡,他哈哈地笑起來,說:「倪小箸,你真是好可愛。」

倪小箸把自己寫的小說給范城看,她羞澀不已,怕他取笑她。

他說會傳給出版社的編輯看,指不定有機會能出版呢!只是編輯並不滿意,說還是稚氣了些。他告訴倪小箸的時候,她並沒有覺得意外,她知道自己永遠也比不上范城。

但范城卻也有很長時間沒有好的作品了。倪小箸終於相信范城不是火星人,他只是比很多人優秀的地球人,他懶散貪玩做事敷衍沒有什麼上進心。他安於現在的生活,和倪小箸一起,吃飯睡覺看電影胡謅。他有天賦有才華,卻不夠努力,他甚至對倪小箸的努力嗤之以鼻。

倪小箸有些著急,她不願意看著范城這樣生活,在她心裡,他一直都是高大神聖的模樣,她一直為想要更配得上他而努力,但卻發現,范城已經停止向前了。

是有些失望的,他的光環一點一點地黯去,他們在一起已有一年,不是不好,亦不是好,他並不見得很愛她也不見得很關心她,但這不妨礙倪小箸繼續愛他。

不管他是神,還是人。是來自火星,還是地球。他就是范城,就算現在的他吃她的用她的,她也是他的小迷妹。

· 肆 ·

范城已經有兩年沒有新書了,他的粉絲漸漸少了,他的微博和貼吧也不再熱鬧,他還跟出版社鬧掰了解了約。他自己倒是覺得無所謂,有時候會給雜誌寫點專欄,賺一些不多的稿費。

倪小箸偶爾會旁敲側擊地讓他繼續完成長篇,他總是用「正想著」來敷衍她。而她從電台辭職後進了電視台做了一檔訪談節目的編導,慢慢地節目越做越成功,她也成為這檔節目舉足輕重的人物。回頭看看,她已經從一隻總跟在范城身後爬行的毛毛蟲蛻變成了蝴蝶。

但她越忙碌越成功,他們的爭吵就越多。他抱怨她現在不按時回家做飯,抱怨她在家裡陪他的時間越來越少,也抱怨她不再重視他的鬱悶心情。是從什麼時候起,他變得這麼依賴她呢?他就像個巨嬰,在她工作的時間不斷地打電話問這問那,有次因為找不到遙控器他足足打了十個電話給她,讓正在開會的她快要抓狂。

漸漸地,她心生疲憊,照顧他也越來越敷衍。

現在,就連晚上要吃什麼這種問話都讓她不堪折磨。

只要她晚歸,他就不吃飯,然後非要等她回家做飯,有時候她給他點好外賣,他也賭氣不吃。

生氣的時候他會摔東西。

「范城,你就不能自己吃飯嗎?」

「可我就想和你一起吃呀!」

「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呀——」

「難道你不該以我為重嗎?」

倪小箸沒有想到范城這麼不獨立,這麼偏執又自我,那個天才范城已經失去了光芒,他變成了最平庸的那種男人,只是抱怨、指責和推諉。

她無意中看到他和出版社的聊天記錄才知道,她之前讓他代為投稿的小說,出版社其實是想出版,但他卻說作者已經和別人簽約了。

她感到一陣心寒,這個男人真的愛她嗎?他來找她,和她在一起,是早知道她喜歡他,不會拒絕他。但他不能在一段感情里只是享用,而不付出,即使是卑微的倪小箸也做不到無怨無悔的奉獻。

再想想這兩年,他越來越不上進,越來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的照顧。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他們的感情不僅不會走得遠,連他這個人都會徹底廢掉。

看清現實後她果斷地讓他離開。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趕他走,當初他是被一個女人趕走才來投奔她的,那個時候她覺得那個趕走她的女人不識好歹,現在她也不識好歹了。

他狠狠地抽煙,然後傷感地說:「你們都一樣,和我在一起只是滿足你們的虛榮心,其實根本就不在乎我!」

倪小箸沒有回答,因為她知道她無法讓他意識到,是他用自私和任性毀掉了別人對他的喜愛,也毀掉了他最光芒閃耀的部分。

他走了,還是帶著那個巨大的拖箱。

她趴在陽台上,看夕陽下他落寞的背影。

她很想要為這段逝去的感情流下眼淚,但事實上她一點兒也不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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