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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東研究】唐志超:進與退-美俄在中東的博弈及演變邏輯

原標題:【中東研究】唐志超:進與退-美俄在中東的博弈及演變邏輯


作者系中國社科院西亞和非洲研究所中東研究室主任


內容提要


美俄在中東的博弈近年呈現一退一進局面。美國是如何介入中東事務並塑造冷戰結束後的中東格局的?為何從奧巴馬到特朗普,美國的中東戰略在持續收縮?這意味著什麼?近年來俄羅斯以敘利亞為支點,在中東的影響力逐漸增強,背後的原因又是什麼?俄羅斯又是如何在中東進行整體布局的?就這些問題,南都記者專訪了中國社科院西亞和非洲研究所中東研究室主任唐志超研究員。


1美國的中東戰略持續收縮


南都:中東失序的外部主因是美國參與中東事務的能力和意願發生了重大變化。現在回過頭來看,美國是如何逐步介入並參與中東事務的?


唐志超:的確,美國入主中東及其地位變遷是推動當代中東格局演變的最主要驅動力之一。早在19世紀,美國就開始進入中東,不過當時主要是出於商業與宗教熱情,對政治介入表現猶豫。一戰後,美國參與世界事務的熱情很快消退。儘管美國對英、法在中東的作為非常失望,但並不熱衷參與中東事務,而只關注美國在中東的石油利益。


二戰期間,因政治和軍事需要,美國在政治和軍事上開始真正進入中東,在將德國NAZI從北非驅逐出去的過程中扮演了關鍵角色。隨著沙特石油對美國戰略價值的上升,羅斯福總統公開稱保衛沙特對保衛美國至關重要。而且,伊朗也成為美國援助蘇聯的重要戰略通道。


美國在中東的勢力急劇擴張是在冷戰爆發後。冷戰期間,長期主宰中東事務的英、法兩國在中東的主導地位逐步旁落,美國為阻止蘇聯在中東的勢力擴張,開始大舉進軍中東。1945年,美國與沙特締結了基於「以石油換安全」的特殊夥伴關係。1949年,杜魯門推出「第四點計劃」,援助中東國家,抵禦蘇聯滲透。1952年,北約吸納土耳其。1953年,美國中情局策劃伊朗政變,推翻親蘇的摩薩台政府。1957年,艾森豪威爾主義出籠,美國擴大了對中東國家的軍事和經濟援助。到20世紀50年代末,美國已在中東迅速建立了強大根基。冷戰期間,美、蘇各自扶持親己陣營,爭霸中東。70年代末期,隨著伊朗爆發伊斯蘭革命以及蘇聯入侵阿富汗,美國加強了在中東尤其是海灣的軍事存在,1983年設立統轄整個大中東地區的美軍中央司令部。


隨著冷戰結束、蘇聯解體,美國積極填補地區權力真空,並通過海灣戰爭籌建「中東新秩序」,美國主導的中東秩序正式確立。柯林頓當政時期,美國推行「東遏兩伊、西促和談」的中東政策,積極輸出西方價值觀和民主模式,打壓地區反美勢力。「9·11」事件後,小布希政府視來自中東的恐怖主義為美國的最緊迫威脅和國家安全的首要挑戰,針對中東推出了高度意識形態化的「自由議程」,認為「民主和自由的赤字」是導致中東恐怖主義蔓延的根本原因,希望將中東徹底改造為「民主」地區。為實現這一戰略目標,小布希政府接連發動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對中東進行系統「改造」。


到2009年奧巴馬總統上台之前,冷戰後歷屆美國政府在中東推行的均是進攻性外交,小布希政府時期更是達到頂峰。其間,美國發動兩次伊拉克戰爭,極大地改變了中東格局。不過,這兩場戰爭不僅嚴重危及美國在中東及伊斯蘭世界的形象,還嚴重拖累美國經濟,並進一步動搖了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


南都:這才有了奧巴馬時期在中東的戰略收縮。


唐志超:奧巴馬上台後,大幅調整美國全球戰略和國家安全戰略,恢復受兩場戰爭以及金融危機沉重打擊的美國經濟成為奧巴馬政府聚焦的中心任務和最高優先目標。在對全球事務干預上,美國由充當全球公域的保護者降身為做一個「選擇性超級大國」,在非事關美國核心利益問題上採取「淺腳印」策略。


在對外戰略上,奧巴馬政府下調了對恐怖主義威脅的評估,上調了對來自傳統地緣政治對手的挑戰和威脅的評估,美國的全球戰略和中東政策亦隨之改變。奧巴馬政府認為伊拉克戰爭是一場錯誤的戰爭,耗費了美國太多的資源,損害了美國與伊斯蘭世界的關係。為此對外戰略重點由中東轉移至亞太。同時,他希望修補因兩場戰爭受損的與伊斯蘭世界的關係。為此,他開始推行戰略收縮政策,在中東事務上發揮領導作用、進行軍事干預的能力、意願和熱情大大下降。

南都:特朗普的中東政策到現在似乎還沒確定下來。


唐志超:雖不甚明晰,但已初露端倪。


一,特朗普的「美國第一」外交帶有強烈的孤立主義色彩,對美國過度參與國際事務並不熱心,無意充當世界警察。與奧巴馬相比,特朗普讓美國退出世界領導角色的意願更強烈。


二,特朗普考慮的最優先事務是經濟繁榮。特朗普將促進經濟繁榮作為美國新版國家安全戰略的核心支柱。


三,特朗普對中東並不待見,認為中東是美國的拖累,批評小布希和奧巴馬在中東搞「政權更迭」破壞了中東穩定,造成了中東動蕩,損害了美國利益和國家安全,浪費了美國納稅人的錢財。


四,特朗普中東政策較為務實,對輸出西方民主制度和價值觀缺乏興趣。他對於美國在中東的核心利益的界定更加狹隘,「美國第一」在中東更多表現為「安全第一」,聚焦於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



2阿拉伯劇變後俄羅斯強勢回歸


南都:從奧巴馬到特朗普,美國在中東持續進行戰略收縮意味著什麼?


唐志超:反映的實際上是國際格局的變遷、美國對自身國家力量的認知與研判以及其在全球事務中角色的變化。這一政策選擇雖帶有奧巴馬或特朗普的個人因素,但本質上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路徑和大時代演變的必然結局。美國從中東的撤離是不可避免的選擇,這不僅基於戰略拖累,也是超級大國的歷史宿命。美國在中東的地位浮沉本身也是主導戰後數十年的西方自由世界秩序開始坍塌的一個縮影。

美國從中東「撤離」嚴重衝擊美國在該地區的威望與形象,破壞美國與盟友關係的穩定,打破既有地區力量和地緣政治關係的平衡,給該地區帶來新一輪地緣政治大調整。美國戰略收縮與阿拉伯劇變是影響當代中東發展的兩大關鍵性事件,且前者影響不亞於後者,由此使中東逐步進入「後美國時代」。主要特徵是美國主導地位開始動搖,對中東地區事務的領導、控制、引導、塑造能力衰退、弱化,對中東國家政局、地區發展方向、地區安全與穩定、地區秩序安排等方面的影響力和控制力下降。


南都:與美國在中東不斷收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俄羅斯似乎在強勢回歸中東。


唐志超:俄羅斯借敘利亞戰爭強勢回歸中東,成為近年來中東地緣政治發展的突出特點。從沙俄時代開始,俄羅斯就對中東虎視眈眈,長期垂涎奧斯曼帝國、愷加王朝(伊朗)的領土,並多次發動戰爭,以開疆闢土,打通南部出海口。19世紀末,圍繞瓜分奧斯曼帝國領土,沙俄與歐洲列強一手釀成了「東方問題」,並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


二戰結束後,蘇聯很快又與西方陣營圍繞土耳其、伊朗等展開激烈爭奪,蘇聯不僅對土耳其提出領土要求,還賴在伊朗不想撤軍,推動伊朗和土耳其加入反蘇的西方陣營。冷戰期間,蘇聯大力支持中東國家的民族主義運動,反對西方的殖民主義和侵略干涉政策,並建立了自己的勢力範圍,培育了一大批地區盟友,如埃及、敘利亞、利比亞、巴勒斯坦、伊拉克、南葉門、阿爾及利亞、蘇丹等國。20世紀五六十年代,蘇聯在中東的影響達到頂峰。


自70年代末開始,蘇聯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開始走下坡路。埃及總統薩達特決心棄蘇投美、蘇聯入侵阿富汗以及伊朗伊斯蘭革命等一系列重大事件重挫蘇聯在中東的影響力。1990年南、北葉門統一,1991年海灣戰爭爆發,蘇聯在中東再遭最後重擊。冷戰結束後,蘇聯解體,作為蘇聯的繼承者,俄羅斯在中東的影響力驟降,其傳統盟友和夥伴大多倒向西方或面臨西方重壓,俄軍開始撤出中東。1992年,作為蘇聯在中東及地中海地區重要軍事威懾的地中海艦隊遭解散。俄軍只在敘利亞保留了其在中東的最後一個軍事基地(塔爾圖斯港)。


俄羅斯在中東勢力的銳減,一方面與其實力衰落相關,另一方面也與葉利欽在執政初期推行全面融入西方的外交政策緊密相連。2000年普京上台,直至阿拉伯劇變爆發,新的十年里俄羅斯的中東政策並無重大變化,連續性要大於變動性,且在中東的影響力一直保持下滑態勢。


南都:2010年的阿拉伯劇變是個轉折點?


唐志超:當時與俄羅斯保持不錯關係的利比亞卡扎菲政權、埃及穆巴拉克政權和葉門薩利赫政權相繼垮台。伊朗與西方趨向和解,並達成核協議。俄羅斯在該地區的最忠實盟友敘利亞巴沙爾政權也岌岌可危,並嚴重危及俄羅斯在中東的唯一海軍基地。俄羅斯擔心的不只是其在敘利亞的軍事基地,失去傳統盟友,更擔憂因政權更迭帶來的連鎖反應,擔憂「Colour Revolution」的擴散與蔓延。為此,俄羅斯打破以往在南斯拉夫、利比亞等地的節節退縮慣例,從喬治亞到烏克蘭,再到敘利亞,開始強勢反擊。


普京在敘利亞出重手,實際上是背水一戰似的最後反擊。這一阻擊取得了重大戰略成果,成功遏制了俄羅斯在中東影響力不斷下滑的頹勢,確保了俄羅斯在中東的利益,阻擊了恐怖主義向俄羅斯及其周邊的蔓延擴散,重新樹立了大國形象,轉移了因烏克蘭危機等造成西方持續向俄羅斯實施制裁的壓力。


3敘利亞戰爭成為俄重返中東重要契機


南都:敘利亞戰爭反而成了俄羅斯中東戰略調整的契機。


唐志超:此後普京多方著手,擴大了俄羅斯在中東的存在,提升了俄羅斯在地區事務中的話語權,重振了俄羅斯在中東地區的大國威望。


一,力保地區唯一盟友巴沙爾政權的生存,確保俄羅斯在敘利亞的利益。2015年9月底,以打擊「伊斯蘭國」等恐怖主義為由,俄羅斯正式軍事介入敘利亞。這是冷戰結束以來俄軍首次進入中東,此舉不僅逆轉了敘利亞戰局,穩固了巴沙爾政權,還極大震懾了地區對手,提升了俄羅斯在敘利亞以及地區安全問題上的話語權,使美、俄在中東的戰略競爭進入新階段。


二,多方面加強在中東的軍事存在,以軍事促政治。俄羅斯加強軍事存在的途徑有多種方式,包括簽署軍事合作協議、出兵敘利亞、建立軍事基地、重建黑海艦隊地中海分艦隊、參與亞丁灣打擊海盜軍事行動、聯合軍演以及軍售等。出售武器是俄羅斯向中東拓展影響力的另一重要途徑。阿爾及利亞、伊朗、敘利亞、伊拉克和埃及是俄羅斯在中東的主要武器出口對象。


三,重建在中東的盟友體系,加強戰略合作。這裡面包含多個層次的關係,如俄敘關係、俄埃關係、俄伊(伊朗)關係、俄阿(阿爾及利亞)和俄利(利比亞)關係等。俄羅斯採取的主要做法包括,強化與傳統盟友埃及、阿爾及利亞的戰略夥伴關係;深化與伊朗戰略合作,構建以俄羅斯-伊朗-敘利亞為核心的新地區夥伴體系。值得注意的是,由俄羅斯主導的包括俄羅斯、伊朗、伊拉克、敘利亞和真主黨在內的新地區聯盟正隱約成型。


四,積極介入地區熱點問題,展現大國地位。近年來,俄羅斯在伊朗核問題、敘利亞問題、巴以問題、利比亞和解、葉門戰爭、卡達-沙特外交危機、庫爾德等一系列問題上多方出手,顯示俄羅斯在地區事務上具有獨特的地位和作用,對相關事務的影響力在上升。比如,在敘利亞問題上,俄羅斯排擠美國,已建立了自己的主導權。


五,利用地區國家對美國不信任態度的加深,搶奪美國地區盟友和夥伴。其中,俄羅斯與沙特、土耳其這兩個美國戰略盟友關係的走近對地緣政治和地區安全具有重大影響。俄羅斯與沙特雖然在伊朗、敘利亞問題上存在嚴重分歧,但並不妨礙它們在地區事務以及能源問題上的合作。去年10月,薩勒曼國王訪俄,這是沙特國王歷史上首次訪問俄羅斯,具有標誌性意義。


長期以來,作為西方牽制和遏制蘇聯的橋頭堡,土耳其與俄羅斯的關係一直較為冷淡。普京和埃爾多安上台後,雙方關係不斷升溫,尤其是2010年以來,雙方關係更是突飛猛進,在政治、經濟、能源等領域合作持續深入。土耳其已成為俄羅斯在中東的最大貿易夥伴。雖然其間受到土耳其擊落俄羅斯戰機、俄羅斯駐土耳其大使遭槍殺等事件的嚴重衝擊,但是雙方關係很快重新回到合作軌道,還在敘利亞問題上由對抗走向合作,推動建立了解決敘利亞問題的一個新機制——阿斯塔納進程。此舉在西方掀起軒然大波,一些專家甚至稱,俄羅斯、土耳其和伊朗三國締結了軸心聯盟,並改變了地區戰略平衡。


南都:俄羅斯的影響力似乎仍在上升中。

唐志超:從目前來看,藉助地區危機尤其是敘利亞戰爭,俄羅斯在時隔25年後已成功以「地區大玩家」面目實現重返中東。俄羅斯在中東的影響力達到了冷戰結束以來的頂峰,在中東安全事務上的話語權和發言權大增。中東國家日益認識到俄羅斯作為唯一能夠且敢於挑戰美國的全球性大國所具有的不凡實力,以及敢於實施其戰略和政策的意識和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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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國關國政外交學人平台觀點


文章來源:《南都》20180211;國關國政外交學人微信公眾號平台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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