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天邊寺,青山有夢尋
作者:易泉
佛教講「緣」。
我之於碧落寺,碧落寺之於我似乎也都未能逃出一個「緣」字。寺名碧落,清新素雅,這一與眾不同成為它最初吸引我的所在;「暫謝風狂遷石谷,不隨雨夢到巫山」的意境,再次給了我感性上的朦朧與神秘。於是,我決定造訪。不料滿懷希望與企盼的初次相會所收穫的竟是一道閉門羹,橫亘眼前的冰冷鐵門瞬息間凝固作了歷史與現實之間幾百乃至幾千年的時間阻隔。我默默地佇立著,想像著裡面的世界。彷彿可見樹冠的老槐的迎風沙沙作響,依稀能窺的殿角飛檐的琉璃脊飾在艷陽下的熠熠發光,都分明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穿越時空撲面而來的親切和讓人不能自持、無法抗拒的魅力。難道三生石上,情緣已定?
由於繁瑣的日常事務,關於碧落寺的這些記憶擱淺了許久。半年後的一個炎炎夏日,我再次懷揣滿腹虔誠踏上了這方聖土。曲阿路轉幽深,拈花捫蘿,在蒼翠蔥鬱間幻化進了碧落古寺這枚碩大的琥珀。腳踩著荒涼,手撫著滄桑,我有一點點激動,有一點點困惑。一種強烈的另類感覺不時撥動著我的靈魂觸角,這是一種與古人不期而遇、面面相覷的感覺 ;是面對面,互相睜大了眼睛,大張著嘴巴,但不知說什麼好的感覺……
在晉城市區西北約十五華里處的澤州縣巴公鎮南連氏村東,碧落寺默然佇立了一千五百多個年頭。它背靠碧落山,面對萬松嶺,坐北朝南,依山而築。寺周群峰環抱,怪石參差,花木叢生,蜂飛蝶舞,環境優美。而舊時這裡更是溪泉清冽,長虹卧波,松柏蒼翠,山繞寺院水抱樓,儼然一個幽雅靜謐的世外桃源。「一水澗於兩山,諸天峙於南北」,「深青淺碧與夫殿閣佛龕相錯於煙光日影之間,微風時至,瑟縮澎湃,與泉聲不相辨,使人蕭然有塵外之想,真入佛界而不知其在人境」。
碧落寺是古澤州境內創建時間最早、建築規模最大、聲望最為顯赫的寺院之一。它創建於北魏時期,早期稱聖佛院,初建時規模很小,僅「佛殿兩座,殿各五間,比肩並立,佛無專位」。可這些並未影響它的成長,在隨後的幾百年間,它同中國佛教一起不斷發展,逐漸壯大,始終展示給我們一種不可按捺的勃勃生機。
隋唐時代,國家統一,社會安定,經濟發展,文化繁榮,中國佛教也達到了巔峰時期。此時的碧落寺,在經過前代多次鼎新擴建後已頗具規模,並從此開始步入其全盛階段。
在整個盛唐時期,碧落寺雄居太行,香客雲集,佛事活動名目繁雜,鍾罄悠悠,木魚聲聲,香煙霧嵐繚繞,盛況空前。達官顯貴、文人墨客接踵而來,祈福、祝壽、題字、賦詩,哪怕是簡單而世俗地留下一句「×年×月×日,×××到此一游」,總之無不儘力表達自己的景仰膜拜之情。
碧落寺的整體布局和構建非常獨特,它不同於傳統常見寺院的中軸對稱形制,依就山勢及溪流走向分建南北兩院,北為主院,南山建觀音閣,溪水穿寺而過,中以雙橋相連,充分體現了早期佛寺建造自然隨意的特點。主院由東而西分列三院,主要建築有五佛殿、鐘鼓樓、水陸殿、西閣(上為地藏殿,下為十殿閻君殿)、觀音堂以及齋堂、僧舍等等。
說到碧落寺名稱的由來,《山西通志·寺觀》是這樣記載的:「碧落寺,古名聖佛院。唐時太尉韓王李元嘉諸子為其妣妃建為資薦之所。後周廣順間重建,宋治平中賜號治平院,至元五年再建,更今額。」
若據此,似以「碧落」冠寺名始於元世祖至元五年(1268)。然而事實上並非如此,金明昌五年(1194)澤州刺史許安仁所作碑記已用「碧落」之名,李俊民詩中也多用「碧落治平院」稱之。而其北魏初建時名「聖佛」,宋治平年往後名作「治平」,此二者均毋庸置疑。故而僅剩北魏至宋前期之間,包括隋唐五代在內的這一歷史階段,實際上也就是碧落寺歷史上最為輝煌、繁盛的時期對其名稱的記載呈現出一大段空白。
志載,韓王元嘉先到澤州,後轉絳州。又雲,其在澤州碧落寺造彌勒像及摩崖篆碑,在絳州龍興宮再作天尊像,亦刻碑記,與澤州碑「詞異篆同」,故世傳絳州碑名為「碧落碑」,「澤、絳立碑相去十年」。據此可知,「碧落」之名在唐高宗時(650—683)就已有之,或可推其自唐高宗一直沿用到北宋漢平時改賜「治平院」止。但其北魏後期到隋再到唐高宗初,究竟哪年由「聖佛」改稱「碧落」卻無從考知。
「雲卧山門隔幾重,半天吹落碧芙蓉」,清太守朱樟的這句詩生動、形象地概括了碧落寺周遭優美的環境。南北東西杉松栝柏雜眾而生,鬱鬱蔥蔥,蒼蒼茫茫,似若碧玉天降,或許,這就是寺名所以用「碧落」之「落碧」本意吧!此其一。
其二,「碧落」在《辭海》中被釋為「天空、天界」,白居易《長恨歌》中有「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句。如此,碧落寺也就成了天上的寺院,清康熙朝重臣陳廷敬《重遊碧落寺》中的「碧落天邊寺」即此起意。
碧落寺總體平面呈長方形,東西長達200多米,南北則最多不逾百米。寺分東、西、中三院,西院建築主要是西閣,高有數丈,其舊為十王殿,早遭回祿,明朝時重建之為閣。閣內上塑毗盧佛,下供地藏王,牆上遍飾壁畫,五彩異色,非常美麗。西閣正當山門,巍峨聳立,為入寺之首觀,可惜明閣早年已毀,現在的西閣是2000年——2002年在原閣舊址上重建的,上為地藏殿,下為十帝閻君殿。地藏殿內繪有壁畫,內容為地藏王傳說故事。
碧落寺西窟雕造於北齊武平七年(576)前後,佛像莊嚴慈祥,面帶微笑,顯現出文雅、和善、親切的神情,具有漢民族文化特有的凝重、典雅氣息。那一尊尊充滿生命活力,極富人間氣息的佛像就象剛剛離開遙遠神秘的古代天國降臨於人世,造型古樸。它們不求大家氣魄而氣魄天然雍容,不刷理論色彩而自有理論深度,不僅濃縮著藝術之美,也濃縮著人類漫長的文明之夢,它留給人們的不只是藝術的享受,還有歷史的思考。
在西窟的內壁上,在窟內或坐或立、或大或小的佛、菩薩、弟子間,布滿了供養人線刻畫像及題名,據初步統計,有供養人題名84處,線刻供養人近千。其中計有像主21人,大都邑主6人,邑主1人,教化主2人,都維那5人,唯那4人,邑子44人,另外尚有比丘、比丘尼等多人。根據題記和記中職官等推斷,大部分為北朝時期,少量的為唐時物,可能是在前人的基礎上增刻的結果。畫中人物大都頭梳高髻。腰系羊腸紋裙,袒胸露臂,或赤足,或高靴,顯露出一種莊重秀麗、溫柔典雅、明朗而含蓄的神情,衣褶紋飾隨肢體的運動而起伏聚散,流和如鐵線描,既顯現出絲質服裝的柔軟光潔的特性,又透露出覆蓋於衣服下的人的肌體之美。作者巧妙運用陰陽結合的線刻技法,使得線條柔和流暢、疏密有致、剛柔相濟,頗具神韻。
殘垣,斷壁,廢洞,枯泉。繁盛已隱退,記憶已失落,這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麼?是懷古的悠情,還是無奈地尋覓?老佛殿三窟中已慘遭「砍頭」之災的神像無言,新建毗盧殿內金裝木雕佛主無言。我所能的,只有站在石壁題識前頂禮拜讀,鑽在摩崖石刻間認真椎拓。
輕輕拂拭歲月的塵埃,讓歷史近些、再近些。好嗎?
編輯: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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