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班的老王（二）
90年世界盃的餘熱一直持續到高一開學以後。那時候，每個班或多或少都有幾個喜歡足球的男生，有說的，有踢的，也有又說又踢的。其時十六歲的花季剛剛開始，男生們體內的雄性荷爾蒙正咕嘟咕嘟的冒著泡泡，學校又不讓早戀，除了踢足球還能幹個啥？於是，每天放學後大家就湊在操場上撒會兒野。在老崔的記憶里，當時學校的操場還比較破，中間是瀝青鋪的籃球場，周圍是400米的土跑道。別說正規的球場，連個球門都沒有。踢球的時候通常就是根據人數，在操場上隨便用手比划出一片大致的區域，再一邊擺上兩塊磚頭，當做球門。踢著踢著會不斷有人加入進來，就把球門再往後挪一挪。
老崔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進入足壇的。只是老崔向來低調，基本上每次都是主動靠邊站、靠後站，當個後衛啥的，看見球過來了，飛起一腳把球踢得遠遠的，用行話講這叫做「解圍」，說白了就是搞破壞。偶爾，老崔也客串過守門員。
每次踢球自然是少不了老王的，有他在，氣氛就會活躍很多。近距離看著他做出那些略顯誇張的動作，聽著他吆五喝六的嘴裡念念有詞，往往會有著意想不到的喜劇效果。老崔和老王水平相若，漸漸地心裡便有了惺惺相惜的念頭。只不過老王嘴上從不承認，他總覺得自己入行早，怎麼著也要比老崔強那麼一點點。
剛上高一的時候，每周有一兩個下午有兩節課是可以自由活動的，可以在教室里自習，也可以去操場上鍛煉。每每有人在樓道里持球一呼，嘩啦啦的就會有一群人跟著跑出來。
有一天下午自由活動的時候，老崔站在操場邊的報窗前看報紙。老王遠遠地走過來，倆人原本只是想打個招呼，可是就在即將擦肩而過的一剎那，兩個人從彼此的眼睛裡彷彿看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東西。於是，倆人就站在路邊開始閑扯，扯著扯著也不知怎麼的就扯到了武俠小說。老崔看武俠小說是比較挑剔的，除了金庸，其他人只是挑著看看。老王通常是偷偷的租書看，而且有點飢不擇食、來者不拒，他不光看金庸，還看金庸新和全庸。老王說起他剛剛看過的古龍的《歡樂英雄》，那是老崔沒看過的。老王的臉上就有些小得意，眨巴著當時還不算太小的眼睛，繪聲繪色地說起書里的幾個個性奇葩的主人公，還有書里令人捧腹的精彩段落。
很多年以後，老崔還能回憶起當年那個午後的一些片段：老王講的眉飛色舞，那真是：手勢與唾沫齊飛，眼神共眉毛一色；老崔就那麼面露微笑的傾聽著，時不時問一句：後來呢？原本人聲鼎沸的操場，悄悄的安靜下來，揚起來的塵土在身邊輕輕的飄來盪去，那一刻--陽光燦爛。直到今天老崔也沒看過《歡樂英雄》，可是卻一直都記得老王講過的那幾個名字：王動、郭大路、燕七和林太平。
老崔和老王的關係從那個午後開始發生了變化，說的矯情一點就是兩顆年輕的心漸漸地走到了一起。放學以後，倆人常常結伴一起回家。一路上，彷彿有說不完的話題：從班裡同學老師的軼事到金庸、古龍的武俠，從香港電影到傳統京劇，從馬三立、劉寶瑞、侯寶林的相聲，到袁闊成的《三國演義》。當然，還有足球。那時候有號稱「小世界盃」的義大利甲級聯賽，有每周日下午的一段不到一小時的意甲比賽集錦，還有倆人都喜歡的AC米蘭和范巴斯滕。老王話多，也能說，連說帶比劃著，臉上的表情也豐富，無論什麼事到他嘴裡，添油加醋一番之後，就會顯得格外生動。老王的爺爺會中醫，老王就跟老崔炫耀他爺爺給別人開的方子，他看著爺爺給別人扎針灸。說著說著，老王突然一陣獰笑：哪天我也給你扎兩針，保證你嘴歪眼斜，嘿嘿嘿嘿。
老崔雖然是中考之後才學會的騎單車，可那時候已經成功躋身有車一族了，老王沒車，每次就蹭老崔的順風車。回家路上有一段幾百米長的上坡路，老崔需要一路猛蹬，每一次都差不多要使出全部的吃瓜和吃奶的力氣。老王坐在后座上，晃著兩條腿，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要多愜意有多愜意。如果他手裡有根鞭子，說不定還會抽老崔兩下：快，快。有一天，老王訕訕的說，其實他不光是沒車，他還不會騎車。他強調說，他其實是學過，只是沒學會，臉上居然還有了一點紅。老崔如獲至寶，拍著胸說：我教你，包會。於是，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老崔不僅獻出了自己的單車，還獻出了自己作為教練的第一次。只一個晚上，老崔就讓老王學會了騎車，用了最最簡單粗暴的方法，簡單卻實用，就像當初老崔自己學車的時候。從此以後，老王脫胎換骨。只不過老王依舊沒車，依舊蹭老崔的車。
有一陣兒，老崔和老王經常去錄像廳看錄像，看的大部分都是香港電影。那時候正是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有各種各樣的警匪片、槍戰片、功夫片、賭片、喜劇片和文藝片，還有數不勝數的明星：周潤發、成龍、張國榮、周星馳、劉德華、梁朝偉……。有一部喜劇電影忘了是叫做《神勇雙響炮》還是《雙龍出海》，主人公是兩個弔兒郎當、不務正業的活寶警察，一個嚴肅古板的叫阿秋，另一個滿頭捲毛的叫貝多芬，倆人在辦案的過程中鬧出了無數的笑話。至今，說起電影里的那幾個搞笑場面，老崔和老王還能嘿嘿嘿的傻樂上半天。
高一很快就過去了。高二分班，老崔學理，老王學文。那會兒一共是三個理科班（一、二、三班），一個文科班（四班），老崔還在一班，老王在四班，依然是隔壁的隔壁的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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