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商鞅:無恥的英雄

商鞅:無恥的英雄

公元前338年,秦惠王即位,下令抓捕早就與他結下樑子的商鞅。東奔西逃的商鞅有天來到一家客舍求宿。舍人說:「我們商君的法令嚴厲,沒有憑信不能住店,否則我們要被連坐。」——他並不知道這個客人就是落難的商君。當嚴刑酷法的滋味輪到自己來品嘗,威名赫赫的商鞅也只能徒喚奈何。只不過隔了2500年的時空,今人已無法看清他在嘆息之餘,臉上是否出現過那麼一絲悔恨。

他跑到魏國,魏人痛恨他曾以欺詐手段俘虜本國的名將公子卬,將他逐回秦國。(注1)這位歷史上卓越的改革家的最終結局是車裂分屍,家族誅滅。

商鞅姓公孫,遠祖姓姬,出身於衛國王族支派,因而又稱衛鞅。當他飛黃騰達之時,秦孝公賜給他商於之地,所以又被稱為商鞅。在他崛起發跡的歷程中,有兩個關鍵人物,一個是公叔座,一個是秦孝公。

商鞅本來在魏國公叔座手下做中庶子的官。公叔座是國相,他重病時,魏惠王親自去探望,看他病得實在厲害,就委婉地提出要他推薦接班人。公叔座說了商鞅的名字,又叮囑:「如果不能用他,一定要殺掉他,不能讓他跑到別國。」魏惠王覺得他老糊塗了,竟然推薦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很不以為然。

結果魏王一走,公叔座就把公孫鞅叫來,說:「魏惠王問我誰可以繼任國相,我說你可以,看大王的神情不會答應我。我說『如果不用公孫鞅,就應當殺掉他』,大王答應了。你可以趕緊離開,如果不走,就要被抓住了。」商鞅同樣不以為然,明白自己在魏王心中只是一條不值得去踩的小蟲子。當然,也許此時的他還不敢去想像,以後會有那麼一天,魏王后悔沒聽公叔座的話。

公叔座死後,商鞅去了秦國,遊說秦孝公實行變法。勸農桑,務軍備,功必賞,過必罰,令行禁止,推行了十年,「秦民大悅,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為秦國的霸業奠定了基礎。商鞅也因此往往為後世改革者讚揚,比如王安石說:「自古驅民在誠信,一言為重百金輕。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

然而比起讚揚,恐怕更多的是質疑和批評。司馬遷說:「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唐代司馬貞非常簡潔地概括他的成與敗的歷程:「衛鞅入秦,景監是因。王道不用,霸術見親。政必改革,禮豈因循。既欺魏將,亦怨秦人。如何作法,逆旅不賓!」

這些負面的評價,透露了為何商鞅會眾叛親離。

一是法令太過嚴苛,朝野上下無不怨恨。

秦惠王做太子時犯法,商鞅總算不好意思處罰太子,就把罪責歸於太子的老師公子虔與公孫賈,處罰了他們,公孫賈臉上被刺字。(四年後公子虔又犯法被割了鼻子。)結果公卿震動,百姓惶恐,從此沒人再敢無視法紀。這件事總歸是落了太子的面子,結下了怨仇。

後來秦孝公一病不起,居然想把王位傳給商鞅,商鞅雖推辭沒有接受,但是卻對太子產生了事實上的巨大威脅。等到太子即位成為惠王,舊賬新帳一起算,正是應有之義。

對待太子如此,對待小民百姓會如何「刻薄」「寡恩」,是可以想見的。《新序》記載商鞅用法之嚴酷:一天就在渭水邊處決700多人,致使整條渭水都被血染紅。《資治通鑒》也採取這種說法。無論是否誇張(注2),「步過六尺」(即丈量土地故意少報面積)「棄灰於道」「偷盜牛馬」都要處刑,互相告發同罪連坐,這一系列的制度,讓百姓談之色變,互相提防是可以想見的。高壓之下,只怕百姓連「怨聲載道」的自由都沒有,弄到幾乎要「道路以目」了。

二是為人不擇手段,沒有道德底線。

商鞅跑到秦國,是通過孝公的嬖臣,也就是受寵的近臣景監的推薦來遊說孝公的。由嬖臣推薦,在當時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所以後來有個叫趙良的勸商鞅說:「今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這個事情說明商鞅急功近利,根本不管風評如何。

他用帝道遊說秦孝公,孝公不感興趣。於是,他換成王道,孝公還是興趣不大。他又拿霸道遊說孝公,孝公才有了點興趣。最後,他乾脆拿「強國之術」來遊說秦孝公,孝公非常高興,談了幾天都不厭倦。從帝道、王道、霸道到強國之術,層次越來越低,越來越急功近利。可知所有的學說,都只是商鞅的工具而已,他根本沒有什麼操守可言。

最惡劣的是公子昂事件。秦國國力增強了,商鞅率領軍隊去打魏國,魏國派公子卬迎擊。商鞅對公子昂說:「我們原先就是好朋友,現在兩國交戰互為主帥,看在往日情分上,不忍心互相殘殺,不如我們見面會盟,喝喝酒各自退兵吧。」公子昂信任他,果然跟他會盟。公孫鞅在酒宴上埋伏了武士,襲擊俘虜了公子昂,趁機打敗了群龍無首的魏國軍隊。——他就是這樣對待朋友的,背信棄義,不擇手段。當他走投無路時,魏國不肯收留他,就正是這一行為的報應。

所以,毫不誇張地說,商鞅是個無恥小人。《商君書》中的帝王權謀,御人之術讓人不寒而慄。在他的治理下,秦國從上到下,不管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匍匐在地,同樣的卑微,同樣的毫無尊嚴。他的連坐制度,讓人們互相仇視,互相揭發。人性中的惡全被翻出來,枯萎了人性的美好,消除了人間的溫情。弱民、愚民的主張,鉗制了思想,窒息了人文,使得秦國,一直到後來的秦朝,簡直成為兵營,成為牢獄,成為文學藝術的荒漠。

然而,另一方面,不能說商鞅的做法就沒有積極意義。本民族向來「刑不上大夫」,以等級制度作為立法和執法的前提。再加上「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的宗族禮制,法律的執行總是被血緣關係及人情往來所包裹纏繞。各種各樣的請託之下,徇私枉法成為常態。法治的精神,在這樣強大的民族思維慣性中,實在難以生根發芽。商鞅的嚴酷,一方面挑戰了等級制度,使人們看到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微光,另一方面又挑戰了以道德倫理斷是非的傳統,以冷冰冰的法令來審判一切,以人的尊嚴與幸福為代價,換來了秦國的富強。

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認為他是一個無恥的成功者,又是一個高貴的失敗者。他實在是一個悲情的英雄。不是像郭沫若為了時勢需要那樣塑造出的一個大公無私的改革英雄,而是作為一個充滿人性缺點,在道德上居於低谷的人,卻挑戰了整個民族傳統價值體系的英雄。這個實在不討人喜歡的人物身上背負了本民族的悲哀,所以是一個卓越的無恥之徒。

至於他的下場,沒有什麼比文獻的記錄更能讓人嗟嘆的了——「惠王車裂之,而秦人不憐」(《戰國策·秦策》)。一個為秦國作出了傑出貢獻的人,最終從秦人那裡得到的回報是一致的唾棄。這句話正是一切斗膽挑戰一切,命中又註定了要失敗的英雄的共有結局。

注1:也有種說法是他未能離開秦國,還有一種說法是「魏人弗納」。

注2:楊寬先生以為這可能是誇大其詞的污衊。

最近沉迷於讀書,懶得動筆,年後再寫吧。祝大家新年快樂!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夢觀園 的精彩文章:

王希明:「怪傑」金聖嘆

TAG:夢觀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