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狂歡時受宰

「今天回你姥姥家，我和你爸都過去。中秋快樂。」

還在課上偷看電子書的我，突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祝福騷擾，內心總有些不滿。不過，這到提醒我該看看老師剛才寫的板書，以及還有幾分下課。我習慣性地扶了一下眼鏡，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無非都是一些講了一遍又一遍的知識點。沿著這些無聊的字跡往上看，就是鐘錶了。什麼？還有十分下課，我實在受不了了。於是，向後扭了一下頭，就當是活動筋骨。課桌上總擺著高高的課本，這就給那些睡覺的人有了可乘之機。在我眼裡，他們就像一灘爛泥，或是毫無生命的沙礫散在地上，抓都抓不起來。還有一些就是整日用功，埋頭苦幹的人。但是，別著急，我可沒說他們成績有多好，看似不斷艱辛，不斷向前邁進的過程，實則是永遠到不了的彼岸，我對這一類人，眼裡充滿了不屑與嘲諷。於是，像我這種苟且的活著，可能是最好的選擇，或是一種沒有可選的結果。「鈴鈴鈴！」像是鬧鐘一樣，睡覺的人立刻醒了，「好，今天的內容就到這兒，通知大家一件小事，今天不上夜自習，住校的同學有想請假回家的，一會兒到我辦公室開假條。」緊接著，班裡像炸了鍋一樣，沸騰了起來。老師的每一個通知，彷彿是我高三里唯一該有的盼望。

「今天我回我姥姥家，你自己先回吧，不用等我啦，拜。」

「那我先走了，拜。」

我一個人收拾好書包，擺好凳子，從四樓的台階處走到一樓的台階處，然後，再走出大廳。許是中秋的緣故吧，煙花在這燈紅酒綠的上空不斷閃耀，而一個中國的學生，只能在這團圓之際與家人待上幾刻鐘的時間，也算是保留了一些本該有的傳統吧。轉過校門的十字路口，我一個人走在充滿狂歡的柏油馬路上，看著居民樓里點起的數盞明燈，我想被它們照耀，只可惜，我在路上。

一陣風將我的思緒打斷，帶來的不是花香，只是尾氣與血腥氣味，我憑感覺，從風源處看了看。掛在大鐵架上被剝了皮的羊還在流著血，仔細看得話，是從被脖子部位流出的，而地上的血，有的已混入泥土中，被路人不小心沾到了鞋底，有的躺在了水泥地上，等候揮發，任由路人報來厭嫌的目光。賣肉人的農用車上，還有些待宰的羔羊，因人的口味不同，所以羔羊的胖瘦，大小也都不一樣，賣肉人為了生存於這個世界，不得不考慮得周到一些。

然後一陣討價還價之後，只見賣肉人拎起宰羊刀，並用放在旁邊桌子上的抹布把刀的正反都擦拭了一下，像是一道光閃過，又如閃電被左右平移了一樣，刀很快地切入羊的前腿。刀在羊腿與羊架之間來回地摩擦著。我的內心彷彿有根來回被人撥弄的弦，使得我渾身發虛，就在它們分離的一剎那，那根緊緊拉著我內心的弦，也被撥斷，再也無法修復。我分明看見那隻羊在滴著血，我也可以透過時間的齒輪看到，那些田野上被放養而不知實情的它們，就像稚嫩的孩童在凄楚的夢裡，單純地遊戲。我又仔細聽著，那些被封鎖在車斗里的羔羊，在歇斯底里，我被這些聲音所包圍，它們比狂歡來的更加迅猛，也更加熱烈。

我能感覺到它們身上的那般疼痛，好像我也即將被宰一樣。

我害怕的跑了起來，很快到了小區門口。因為姥姥家宰小區第一排，我穿著校服站在黑暗裡遠眺，屋內的人們狂歡的氛圍令我懼怕，彷彿我與他們是兩個世界的物種。

內心伴隨著惆悵，我不知所措地過去敲了一下門。

門開了，燈光撲面而來。

「呀！來了！」

那句驚嘆像是在表明我不屬於這裡，瞬間讓我與這個屋子產生隔閡。我知道我該離去，但已進退維谷，我僵硬地笑了笑，然後走入屋內。我本想禮貌地問候一下大家，可是他們都圍繞著另一個人，我不敢打擾他們，生怕他們一回頭，便拿出手上的「弓箭」，毫不費力的將我擊退。

於是，我換好鞋子後，徑直地走到角落裡，找到一個沒人坐的小板凳，然後坐下。

「看這孩子，都不打招呼。」

我本以為我可以躲避戰場，可卻被老媽拉扯了進來。

「沒事兒，小孩不懂事兒，沒事兒。」

這個明亮的屋子裡充滿了太多客氣的黑暗，它不是虛偽，但勝似虛偽。我想遠離這塊光明之地，找個暗處躲藏起來，可還是被他們發現了，失去隱藏機會的我，接下來就任由他們宰割。

幾番周折之後，「身負重傷」的我便被他們拉去進餐。

「最近壓力大不大？有特別心儀的學校嗎？」

實在忍無可忍的我，說了句「不知道」。

「這孩子怎麼說話呢，長輩問你話呢。」

老媽的話總是讓我更加失望。

「沒事兒，小孩子嘛，我家的也這樣，經常生氣，尤其是學習退步的時候。這孩子從小就這樣，幹什麼事都要做到最好。」

好一個迂迴曲折，我感覺這個屋子裡充滿令人作嘔的味道，他們難道沒有聞到嗎？難道他們就看不見這光明中的黑暗嗎？為什麼他們還能在這種時刻狂歡起來。

我看著老媽喋喋不休的樣子，但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天花板開始往下滴血，白色的牆面流淌著鮮血，周圍變成血紅色，一轉眼，大家全都不見了。

「這是哪兒？」

「這裡是狂歡的背後。」

「你是誰？」

「你的內心。」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生活。」

「求求你讓我出去。」

我拚命地奔跑，拚命地呼喊，我想遠離這場狂歡，逃離這無盡的血色，可只見刀光一閃，我在這狂歡的背後，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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