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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史視角下的太平天國

文都察院御醫

假如中國在近代成了一個以基督教為國教的國家,會是什麼樣子?

一百五十年前,當太平天國的軍隊佔據清王朝半壁江山,一次次粉碎清軍圍剿的時候,這樣的圖景似乎就要成為現實。不過隨著天京的陷落,這一場景終究沒有出現。

關於太平天國運動這一中國近代史上最為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今天的人們眼中有著截然對立的兩種看法,傳統歷史觀更加肯定其向封建地主階級發起抗爭的一面,而很多學者則批判其無道、殘暴,對社會民眾造成深重破壞的一面。

這段歷史個人了解不多,對於兩種觀點孰是孰非,或者說這場運動的真實面目到底如何自然不能胡亂評價。不過最近讀了一本外國人寫的講述太平天國歷史的書,從中得到了不少傳統視角之外的新啟發。

這本《天國之秋》由擁有耶魯大學中國史博士學位的美國人裴士鋒所寫。從書名也可以看出,這不是一本關於太平天國運動的全景通史。秋,既是成熟的季節,也是開始凋零的季節,本書所講述的正是太平天國從巔峰時期逐漸走向失敗的這段歷史。

因為文化上的隔閡,所以外國人寫中國歷史往往難以避免對中國歷史人物思想、歷史發展邏輯存在誤讀,比如本書作者在另一本著作《湖南人與現代中國》里,對近代之後湖南人革命思想的解讀就存在一些想當然的地方(但那依然是一本十分精彩的歷史著作,今後或許會在小號里分享一下)。

不過,外國人研究中國歷史卻有兩個值得我們學習的優點。一是態度客觀,正所謂「旁觀者清」,外國學者往往能從更加客觀理性的角度去審視那些被我們自己「臉譜化」的中國歷史人物和事件;二是視角廣闊,我們看待中國歷史的角度常常局限在中國的範圍之內,而外國學者卻能夠把中國史放置在世界史當中進行研究,從而發現很多傳統視角意識不到的問題。

《天國之秋》這本書從選材上就顯得與眾不同,太平天國的締造者和領導者洪秀全在書中只是作為一個背景出現,完全沒有任何直接描寫,而被作者當做太平天國一方主角來描寫的則是洪秀全的弟弟洪仁玕,再加上代表清政府的曾國藩和代表外國勢力的英國駐華將官,全書用「三足鼎立」的結構展開了太平天國的「後半生」故事。

從清政府的角度來看,太平天國就是一場叛亂,那些「長毛賊」就是一群毫無人倫底線的暴徒,所到之處,文明掃地,屍橫遍野。今天的人們對太平天國的印象與清政府沒有多大不同,奇怪的教義、荒誕的口號,視人命如草芥,還有洪秀全後宮多的得用編號排列的妃子幾乎構成了太平天國的全部。

但作者認為,將太平天國作為那段歷史劫難的唯一兇手並不公平,很難說當時哪一邊更加兇殘,造成的破壞更大,而且太平天國並非是個一味破壞、毫無政治眼光和行政能力的邪惡組織。

親歷過那段歷史的外國人的記載中,太平天國攻陷一座城市後雖然會對城內的官員和滿人大開殺戒,但並不會把平民也殺光,而清軍攻陷太平天國據點或重要城市後卻對自己的子民毫無憐憫。1861年,曾國荃的湘軍攻克安慶,此時安慶的太平軍或戰死或逃走,留下的基本都是平民百姓。如何處理城中百姓,曾國藩給弟弟曾國荃的指示是「克城以多殺為妥,不可假仁慈而誤大事」。關於這些百姓的最終命運,史料記載的分歧僅僅是清軍是否先把女人挑出,再殺光剩下的人。太平天國的都城天京陷落後,瘋狂的清軍同樣將這座六朝古都變成了一座空城。

如果說太平天國前期還是一個原始的農民起義政權的話,那麼從洪仁玕到達天京,在洪秀全的授意下主持政局後,這個政權就逐漸開始向更加成熟的政治組織發展了。不同於太平天國的其他領導者,洪仁玕長期住在香港,和西方傳教士有密切的接觸,因此對西方國家的宗教、政治、經濟都有深入了解,所以他才能寫出當時中國最具近代化色彩的施政綱領《資政新篇》。

當然,險惡的戰爭環境決定了太平天國沒有實施這一綱領的客觀條件,但至少在對外關係方面,太平天國有時候表現的比清政府更像是一個近代國家政權。洪仁玕深知獲得西方國家支持的重要性,嚴令太平軍將士不得侵犯西方人在華正當權益,所以太平軍雖然一路攻克江南諸城,但到租界林立的上海時就停下了腳步;進攻武昌(剛剛因《北京條約》開闢為通商口岸)前,因為英國聲稱會損害其商業利益,英王陳玉成只好按兵不動,生生錯過戰機,導致武昌之戰失敗;根據英國官方統計,江南地區在被太平軍佔領後,茶葉、絲綢等主要外貿商品的出口量相比清政府統治時期不降反升。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些曾經深入太平天國統治地域內部的西方傳教士的記載中,他們看到的並非是殘暴無道的統治。比如太平天國嚴令禁止纏足和吸食鴉片,在地方治理上會授權鄉紳進行自我管理,只要上交足夠的稅收即可。

太平天國的確制定過很多反傳統甚至反人倫的政令,但客觀想想,政令的推行需要強大的行政力量,即使是中國歷史上中央集權最強盛的時代,將中央政令落實到基層都是件極為困難的事情,對於始終處於戰爭狀態,行政體制從未完整建立起來的太平天國政權來說,除了手中的大城市,其對廣闊社會底層幾乎不可能擁有強大的控制力,所以那些奇怪政令對社會的破壞程度恐怕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馬克思對太平天國有一段很著名的評論:「他們的全部使命,好象僅僅是用醜惡萬狀的破壞來與停滯腐朽對立,這種破壞沒有一點建設工作的苗頭……太平軍就是中國人的幻想所描繪的那個魔鬼的化身。」雖然馬克思的歷史觀總是能看透事件背後的本質,但這段對太平天國的評論或許並不公允。而這就要說到本書中最為重要,也是前人很少提到的內容:太平天國與世界局勢的關係。

我們讀歷史時經常容易把那些發生在同一時間段的歷史割裂開來,忽視歷史事件的關聯性。比如我們很少意識到,太平天國運動前期(1854-1858)與第二次鴉片戰爭(1856-1860)是同一時期的事,太平天國運動後期(1858-1864)與地球另一邊的美國南北戰爭(1861-1865)處在同一時期。那麼這之間有什麼關係呢?

第二次鴉片戰爭的爆發進一步讓西方國家覺得,清政府是個冥頑不靈,無法用正常國際規則打交道的政府,所以在主導當時世界局勢的英國看來,如果中國有一個能夠遵守「遊戲規則」的政府取代清政府,或許更加有利於英國進一步擴大其在華權益。

太平天國政權似乎就滿足英國政府的需要。這個政權信奉基督教,雖然教義不合正統,但至少也承認自己是上帝的子民,從心理感覺上就比信奉儒家的清政府親切許多,而且這個政權對西方國家有著更為友好的態度和建立直接關係的強烈意願,再加上很多在華英國官員和傳教士不斷向西方世界發出關於太平天國的正面信息和同情的聲音,英國政府一度考慮承認太平天國政權為國家內戰中的交戰團體,而不是國家內部的叛亂組織。

這是一個區別極為重大的判斷。從現代國際法的角度來說,「叛亂」,意味著對一個國家合法政權的攻擊,叛亂組織不具有合法性,在國際上也不具有獨立的法律主體地位,其他國家不能與其交往;「內戰」,意味著一個國家內部多個交戰團體對統治權進行爭奪,各方的國際地位平等,其他國家有權和任何一方進行政府層面的交流。

如果將太平天國政權稱之為「交戰團體」,就代表西方國家將其看作是一個具有獨立國際地位的法律主體,那麼太平天國政權將得到國際法中「主權國家」相關條款的保護,西方國家必須嚴守中立,不能幫助清政府對太平天國作戰,而西方國家的商人則可以自由地與太平天國政權進行商業交易。

如果英國政府邁出了這一步,那麼中國往後的歷史很可能要重寫。但是,隨著第二次鴉片戰爭的結束,英國和其他西方列強通過不平等條約從清政府手中得到了大量好處,清政府也變得更加合作。而且就在此時,美國南北戰爭爆發,戰亂中的美國使得英國暫時失去了其最為重要的商品市場,如果不能及時找到新的市場作為替代,英國經濟和世界霸主地位將受到沉重打擊。然而除了中國,世界上再找不到這麼大的市場了。所以中國儘快結束內戰,恢復和平統一,成為英國商品的消費市場才符合英國政府的利益。

於是英國政府和官員對太平天國的態度也急轉直下,在英國駐華官員傳回國內的信件中,太平天國又變成了一個褻瀆上帝,必須被從地球上掃除的邪惡組織。英國政府隨即授權軍方與清政府合作,共同對付太平軍。在「中外反動勢力聯合絞殺」之下,太平天國終於走向失敗。至於上面提到的馬克思的那段話,因為馬克思從未到過中國,他所知道的有關中國的信息都是來自於英國駐華官員。所以在他的評價里,太平天國自然也成了「魔鬼的化身」。

讀罷全書,可以深切感受到作者對太平天國抱有真誠的同情和理解。本書在史料選取上固然有意無意忽略了太平天國殘暴荒唐的一面,但書中史料也充分反映了在當時的中國,另一方的清政府並沒有做得更好。進一步思考,既然清政府對太平天國領導人甚至普通兵士全都恨不能挫骨揚灰(實際上就是這麼做的),那麼那個時代留下的對太平天國的官方記載是不是存在片面偏頗之處呢?如果那些曾在太平天國治下的城市生活過的人們幾乎全都被清軍殺掉,那麼有關太平天國統治的很多真相是不是也永遠埋於地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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