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件雕像
第2次和這個世界·慪氣
S穿過一片光禿禿的樹林,從土坡上下來,坐上回城裡的巴士。
已經入冬很久了。
日復一日,每天都是這趟巴士,每天都是一樣的路線,甚至車窗外的景象也可能是一樣的,連河裡的水也結著冰,彷彿在證明著這種可能性。
水流到這裡就凝固了,時間也是。
S總覺得這些凝固的水就像一個個人,大家一起說好奔向一個地方,路徑不同,但聲勢浩大。突然一瞬間,大家都靜止了。直到太陽出來,有的蒸發了,有的繼續前進,有的還被壓在深處,分崩離析。
「快下車。再想你那些危險的東西,小心讓檢察官對你進行思想檢查。」司機對這個總是發獃到終點站的姑娘已經習慣了。
巴士終點站外有一個巨大的雕像,一個石質浴缸邊緣伸展出一條手臂,往上是一個人的上半身,並無特別,但一顆石質星球取代了原來腦袋的位置。底座上金屬牌的名字表明,這是國家許可藝術家L的第39號作品,官方名:旅程。
S繞過雕像,確定口袋裡的東西還在後,慢慢繞進了一條小巷。
「回來了?沒有人發現吧?」
「發現什麼?」
L從裡屋出來,發現來的人是檢察官C。「啊,沒有。我這不抽不開身,只能讓一個鄰居去給我拍一些52號作品的照片回來,怕被人誤解。」
「這種事你和我說一聲就好了嘛,萬一給別人帶去了危險的想法怎麼辦,又要進行思想檢查。」C把沾了泥鞋子脫在門口,進來找了個側邊的位置坐下。「不說這些,第99號作品怎麼樣了?」
「這不在做嘛,你也不和我說會放哪邊,所以也沒啥頭緒,只能等等靈感了。」
「你們這些藝術家總是說這些,國家可是只允許了你們10個人做藝術作品啊,做一個東西出來就非要想這麼多嗎?放在哪裡你不用管,做就行了。」
說完,C停頓了一下,語氣緩和了許多:「最後一件雕像啦,這個國家就再也不用做新的雕像了,你的朋友們也都已經完成了他們的最後一件作品,危險的工作馬上就可以徹底結束了。」
這時S進來了,看到C在屋裡,只能站到一旁。C開始注視起這個突然闖入的姑娘。
「你回來啦,沒人發現吧?」L轉向C說道,「其實我也有些想法在做了,有了她這次給我拍回來的52號作品的照片,很快就可以做完了,明早7點,你就帶人來取吧。」
「你可不能待太久哦,藝術是很危險的東西。」C朝著一旁的S說。「那朋友,明天見了。」向L致意後,C穿上鞋離開了這裡。
關上門後,S跟著L進到裡屋,把口袋裡的泥拿了出來。
桌上擺著一張泛黃的殘破照片,旁邊是一件快完成的泥塑,神態和照片里老人一樣,沒有少半點神韻,也沒有多半分修飾。
一個多月前,S拿著這張照片找到L,說想要讓L給自己的爺爺做一個雕像。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國家早就不允許有私人性質的藝術品了,所有的藝術必須公有。」L試圖回絕這個突然找上門的姑娘。
「巴士終點站那雕像真正的名字是什麼?」這姑娘並沒有理會L的回絕。
「我記得本來叫,藝術家之死。」
「我受夠了旅程那個愚蠢的名字了。」
「不也挺好嘛,不用非要那麼沉重。」對這個L早就已經看開了。
「可那才是你最真實的東西啊。對我來說,你作品的名字也好,我想要給爺爺做一個雕塑也好,都應該毫無保留地去面對這種渴求。」
L看著S的眼睛,在那裡面似乎遠不止眼前的這個姑娘,而是一種更深邃的指引。
「我沒有多餘的材料啊,這些也是國家管控的。如果你真的想做,就每天給我帶一些泥過來吧,不介意的話。」
於是就開始了這一個多月的偷偷摸摸。
「現在我做完了,但你的戰鬥才剛剛開始,好好保護它啊。」L把完成的泥塑和一張紙條交給了S,「這張紙條是給你的,等到哪天天氣舒暢,陽光溫暖你再打開看吧,看完就埋了吧。快走吧。」
「謝謝。」S收好紙條,把泥塑藏在懷裡,離開了這裡。
L回到裡屋,取出C送來國家配額的石膏。
還剩下一整個夜晚。
早上6點57分,C就帶著人來到了L家門口。看著手錶,秒針轉完7點前的最後一下,敲門,開門進去,一絲不苟。
前廳里擺著一個和人等高的雕像,肌膚紋理細緻無比。桌上是一張字條:
「藝術即我身,我身即藝術。L第99號作品:我。」
「完美!太完美了!這就是國家的藝術!只是這名字得改改,也叫偉大吧。完美!太完美了!這份危險的工作終於結束了。」把雕像運走的路上,C一直在重複著這樣感慨。
安置這個雕像的是位於城郊的國家監獄,雕像被放在本就留出給它的位置,安上金屬牌,上面寫著:「國家許可藝術家L第99號作品:偉大」。
在這個空間里還掛著一些其他奇怪的作品。
「國家許可藝術家R第99號作品:偉大」是一幅立體的書法作品,只是那些帶著紅色的字跡歪歪扭扭地都寫在一隻綁滿繃帶的手臂上。
「國家許可藝術家P第99號作品:偉大」是一副真人大小的裸體畫,但上面潑滿了各種鮮艷的顏料,厚厚一層,難以確認畫的真實厚度。
「偉大!太偉大了!」C幾近陷入癲狂。
……
太陽出來,天氣漸漸回暖,河裡的水漸漸流動起來。
土坡上,一棵樹下,S打開了L留給她的紙條,看完後就埋了起來。
「自由即創造。我想如果是我的那些朋友們,他們也會這麼做的。」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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