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把師父欺負哭
圖/南宮閣
青山 | 如何把師父欺負哭
一
師父最近有點背。
堅信自己氣運逆天的師父去賭坊小賭怡情，輸了二兩銀子，師徒四人兩個月的口糧就這麼沒了。
身無分文，凄凄慘慘，身上的衣服也是灰撲撲的。
師父很苦逼，蹲在個都是乞丐的衚衕里，不敢回家。
「哎，這日子沒法過了，哪都不得安生，逃荒都不知道逃哪裡去。」乞丐甲說。
「聽說皇上已經不行了，自從太子失蹤後十幾年後無所出，不知道能傳位給誰呢。」乞丐乙說。
「聽說西面的藩王已經朝京城來了，這天下姓不姓李還不好說呢。」乞丐丙說。
師父終於忍不住了，「這樣光明正大的議論朝廷好么？」
「兵荒馬亂的誰管的著啊，」乞丐甲鄙視地瞅了師父一眼，而後驚奇道，「兄弟你看著眼生啊，哪來的？」
師父往旁邊挪了挪，沒說話。
嚶嚶嚶，三個徒弟死活要下山見世面，說什麼男人要建功立業，立個毛線業，連他這個師父都不顧了。
徒弟不孝，一萬個心塞塞都形容不了他的苦逼。
二
從前有座山，叫青山，青山上有個破落的道觀，叫青山觀，青山觀里住著四個人。
一個面嫩單純好騙的師父和三個人高馬大俊美逼人關鍵智商還在線的徒弟。
嗯，主要是青山觀以前還有個老道長，負責徒弟們的學識問題。三個徒弟被教的賊精，忽悠起師父來那叫一個無壓力。
師父鬥不過，又憋屈，只好有事沒事離家出走來證明自己高高在上的權威。
這個時代很亂，皇上昏庸，宦官專政，藩王野心勃勃，民生凋敝，世風日下……反正就是要多慘有多慘，要多亂就有多亂。
徒弟長大了，翅膀就硬了，世界那麼大，他們想去看看。
師父很愁人，看著三徒弟跟大徒弟越來越像的長相就更愁人了。
連神經粗的二徒弟都經常說，你倆該不會是親兄弟吧。
當然不是，師父心說，要是親兄弟我做夢都能笑醒。
師父很苦逼。
師父死活不同意徒弟們下山。
然後師父就離家出走了。
三
大徒弟輕車熟路的把離家出走的師父拎了回來。
二徒弟跟三徒弟打算繼續進行勸說大計，師父擺擺手，「我同意你們下山了。」
三個徒弟面面相覷。
皇上都快不行了，他有什麼立場阻止徒弟下山。師父嘆了口氣。
臨走的前一晚，師父把大徒弟叫到自己屋裡。
「外面世道亂，你們要小心。」師父說著，從衣服里摸出一塊玉佩遞給他，「如今正是朝廷廣納賢才的時候，你武功很不錯，去報個武試，一定能拿個第一名，為師父我在殿前爭光。」
大徒弟接過了玉佩，是頂好的羊脂白玉，上面雕著龍紋，一看就不是民間的東西。
大徒弟心驚肉跳，聯想到最近關於朝廷的傳聞，震驚的看向師父。
師父嘆息了一聲，慢慢地告訴了他當年的故事。
大徒弟已經從震驚變成了沉默。
「你素來穩重，那個位置適合你……等他倆玩夠了，讓三子回來給我養老吧。」
「自然，師父，」大徒弟認真道，「三子他永遠都是我的師弟。」
師父欣慰的點點頭。
等大徒弟離開，師父的目光落向院外。
月色清冷，淺秋也已經有了三分涼意。院里那棵老槐樹下枝椏繁盛，重重疊疊的陰影明滅不清，幾乎跟黑暗融合一體。
師父嘆息了一聲，看向那棵槐樹，心神久久不能平息。
四
徒弟們都走了，師父一個人過的很寂寞。
他就會想起以前生病時，大徒弟不聲不響地上山採藥，結果被野狼襲擊了，回來的時候渾身是血。
二徒弟因為大冬天自己一句好久沒吃肉了，去山上給自己逮野兔。抓回來的野兔自己不肯吃，還要圈起來養。二徒弟看見眼都氣綠了。
三徒弟格外喜歡讀書，導致沒時間練武，有點菜雞，老被閑不住的二徒弟欺負。
師父想著想著眼淚就掉下來了，以後這樣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師父養了只野貓，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貓四。
貓四一天天長大，外面的消息也漸漸的傳了過來。
大多是失蹤多年的太子找到了，不日將繼位。人稱浪子將軍的林長風一舉平了南蠻。盤踞一方的藩王終於屯夠了兵馬，以宦官專權，為帝王清君側的名義向京城進發。
大戰一觸即發。
天下亂了這麼久，終於要有個了結啦。
如此種種，師父聽到了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手裡撫著貓四身上油光水滑的毛，最終大滴大滴的眼淚還是把貓四的毛給融濕了。
五
師父足足等了五年，三個徒弟才回來。
外面的世道已經變好了，聽說新繼位的皇上殺了專權的宦官，滅了來清君側的藩王，收回兵權，又施行新政，百廢待興。
貓四已經成了老貓，不大愛動彈，毛也沒以前那麼好看了，師父心疼的不行。
進了院子，打頭的是三徒弟，後面跟著大徒弟跟二徒弟。只是大徒弟被二徒弟背在背上，垂著頭，像睡著了一樣。
三徒弟身上的龍袍襯著他的氣勢十分驚人，師父愣了半天，才敢認。
五年未見，徒弟們已經從以前稚氣未脫變得成熟穩重了。
尤其是三徒弟眼睛精明銳利，陰沉詭譎。
他愣了好久，不敢置信，眼裡大滴大滴的掉了下來，打濕了貓四枯乾的毛。但是他們卻沒有上前來安慰他。
師父就不哭了，他起身把貓四放在它的窩裡。
三徒弟開口，「看樣子師父是找到白龍馬了。」
小時候，老道士給他們講西遊記，說的是一個師父跟三個徒弟西天取經，最後功德圓滿的故事。三個徒弟雖然對猴子跟豬還有沙和尚的長相不滿意，對那些傳奇瑰麗的故事卻充滿嚮往。
「你大師兄怎麼了？」師父避而不答。
「只是睡著了。」三徒弟答道。然後示意二師兄把大師兄放屋裡去。
師父的眼神在大徒弟上流連三圈，最後放到三徒弟身上。他在院子里坐下，強自鎮定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三徒弟順勢坐到他的對面。
「我以為師父會更驚訝才是，」三徒弟道，「沒想到師父這麼忍的住。」
師父說：「我看著你長大，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
三徒弟笑了，說不清是生氣還是惱怒，「師父，你常說我耍小聰明，如今我耍的這個小聰明如何。」
師父搖頭苦笑，「你偷了你大師兄的玉佩，我早該想到的，那晚在槐樹下的果然是你。」
「是啊，我向師父辭行，誰知道能聽到一個這麼大的秘密呢。」三徒弟也給自己倒了杯茶，挑眉道，「就算閹人之子又如何，這天下還不是我的。」
「我們來做個了結吧，師父。」
六
當初師父不過是皇上身邊一名暗衛，還是最差的那一個。
當時宦官專政，皇上被宦官用藥石所害不能生育，幸而之前皇后已誕下太子。
皇上對宦官早已有戒備之心，只是想不通為何要害他不能生育。
後來皇上終於查明，宦官竟然有了後。
原來宦官訪遍名醫，勉強用藥，沒想到真留下了個種。更讓人震驚的是，給宦官生下孩子的竟然是長公主，皇上同父異母的妹妹。
何其可笑！
彼時太子剛降生沒有多久，只比宦官之子大一個月。宦官想狸貓換太子，所以就給皇上用了點葯以絕後患。
皇上知道後，雷霆震怒，給長公主賜了死，但他卻動不了宦官。
皇上明白，已經被架空的自己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
皇上讓暗衛首領帶太子出宮，順帶偷出了宦官的孩子。並告訴他，若是宦官敢傷害太子，便用這個孩子的性命相要挾。
在被追兵追殺的路上，暗衛乾脆利落的當著宦官的面在他孩子的肩膀上划了一刀，因為這一刀，宦官放他們離開。
差不多把所有的暗衛都折了進去，連師父這樣的暗衛都拿來用了，終於擺脫了所有的追兵，離開了京城。
七
師父過五關闖六將終於帶著兩個嬰兒逃到了青山觀，沒想到最後護著太子活下來的竟然是自己。
那時候師父抱著兩個嬰兒就遇見出來散步的青山觀老道士，還有老道士剛剛撿來的一個嬰兒。
這下好了，兩個也是養，三個也是喂，那都養著吧。
太子當老大，老道士撿的當老二，肩膀挨了一刀的當老三。
師父是孤兒，從小就被收養，當暗衛培養，吃了不少苦，不懂人情，為皇上效命是他的信仰。可看著軟軟小小的嬰兒，師父下不了殺手。師父單純的想，只要自己不說誰知道老三是宦官的兒子呢。
老道士負責學問，他負責武功，三個徒弟一天天養大，師父很欣慰。但師父看著一天天長大的大徒弟跟三徒弟的臉，師父內心的萬千草泥馬就沸騰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三徒弟比大徒弟長的更像當今皇上！他又想起了當今皇上被立為太子的原因，據說皇上幾乎跟先皇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才得到先皇的喜愛。
師父很苦逼，他覺得自己要完了。
八
「因為我是閹人之子，小時候你就只寵大師兄，我做什麼你都看不慣，說我耍小聰明，慣會使些小手段，你還跟老道士說，三子心思太重，以後怕會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三徒弟越說越激動，師父聽了想打人。
直到「啪」的一聲，院子里才重歸寂靜。
三徒弟歪著頭，臉上清晰地五指印。
師父被氣了個倒仰，「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啊，我說呢，我說呢……」
「我這樣說你，是因為在你師兄們面前，你用不著這樣做。我說過你心思重，我什麼時候說過你是白眼狼？」
「你凡事腦子裡過三個彎，說明你穩重，起碼不會像我一樣。」師父重重的嘆了口氣，又傷心又失望，「早知道你把你的心思用在你大師兄身上，我還真不如扔了你！」
三徒弟沒說話。
「我對你大師兄確實比你好些，他是太子，我自然會認真教他，培養他，」師父怒道，「但我沒忽視你，也沒偏心到是非不分的地步，我更沒有因為你是閹人之子輕視你，你也是我養了十幾年的徒弟，能給的我都會給。」
師父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三子會偷了大徒弟的玉佩，去假冒太子。當時他感覺到三子在外面，他不知該如何告訴三子他的身世，只好當做沒發現他。如果可以，他一輩子都不會對三子說。可一旦大徒弟的身份被曝光出來，三子的長相註定了他的身世隱藏不了。
若不是三子肩膀上的疤，連師父自己有時候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
九
師父對三徒弟說：「如今你以是萬人之上，放了你大師兄吧，讓他跟我生活。」
三徒弟諷笑，「師父，不是我不同意，只是大師兄他是閹人之子，怕是髒了師父的青山觀呢。」
師父一頓，「你知道他不是。」
「可總要有人是。」 三徒弟道。
「你如今已經是皇上，保住他輕而易舉。你放了他，我可以保證我們不會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你拿了屬於他的東西，你還要他的命嗎？」
三徒弟的眼神有些陰鷙，道，「就因為這是大師兄的東西，我才更不能放過他。」
師父怒極反笑，「真是好極了，果斷乾脆，一點都不像我。」
三徒弟在桌子底下握緊了拳頭，「師父，不是我不相信大師兄，也許現在他現在能保守秘密，可十幾年二十幾年後呢？」
「再說，我搶了大師兄的位子，大師兄能甘心嗎？就算他現在因為形勢他不得不退讓，以後呢？誰都無法保證。」
師父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三徒弟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樣子有點難看，他側身避開了師父的目光。
「如果你大師兄登上大位，他一定會放了你，不為別的，只因為你是他師弟。」師父只覺得這樣的三徒弟讓他遍體身寒。
「如果我是真正的太子我也會這樣做，對失敗者的寬宏大度誰的做得到。」三徒弟搶道，覺得十分好笑，「可我知道我不是真的，無論我做的多好，假的就是假的。」
「不過後來我登上了皇位，我就想開了，不是真太子又如何呢，師父，我如今萬人之上，我是贏家，史官的筆永遠握在皇帝手中，成王敗寇，我說的是真的就是真的。」
「但是，我也不能放任大師兄，因為真的始終就是真的，我心裡不安。」
三徒弟的眉眼已經十分凌厲，一舉一動極具帝王風範，說生即生，說死即死，皇權帝王，不外如此。
他從懷裡拿出藥粉，慢慢的撒進了茶水裡。
「我知道師父心疼大師兄，這個喝了就像睡著一樣，不會有任何痛楚。」三徒弟把茶雙手奉向師父，與他對視，「當斷不斷，後患無窮。師父，我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十
師父沒有接，「你為何不自己動手？」
「我答應了大師兄，讓他活著回青山。」三徒弟道，「這點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師父聽三徒弟說出這樣的話，只覺得無比諷刺。
師父看著茶水慢慢地漫起漣漪，「我能不能代替你大師兄？」
三徒弟似笑非笑，並不接話。
貓四卻忽的從窩裡跳出來，打翻了茶碗。
三徒弟被撞的後退了一步。
師父連忙抱起貓四，謹慎的看著他。
三徒弟一哂，師父這個樣子，讓他想起以前的日子。二師兄大冬天的給師父抓來改善伙食的兔子，師父抱著兔子，卻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死活不讓他殺。二師兄在旁邊氣的大罵，大師兄當和事佬，自己在旁邊笑的肚子都疼了。
那時候的師父跟現在一點兒也不一樣。
「罷了。」三徒弟神色鬆動了些許，長吐一口氣，「就當天意如此。」
師父怔忪了片刻。
「不過，有些話，我還是想跟師父說。」三徒弟看向師父，神色晦暗不明。
「師父，今日的局面，全是你一手造成的。若是你當年狠狠心，護著大師兄，殺了我，斷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若你真的下不了手，也不應該一視同仁，教會我讀書識字，練武傍身。」
「師父，要怪就怪你，把我教的太好。」
「以後不要這樣了，」三徒弟勾了下嘴角，自嘲道：「萬一再教出我這樣一個白眼狼來就不好了。」
師父心裡苦澀難言。他知道三徒弟是個有本事的人，可他的出身卻限制了他的能力，不搏一把，不是他的風格。
可他也說不出三子你不是白眼狼這樣的話。大徒弟並沒有做錯什麼，卻成了三子的踏腳石。即使他當上了皇上還是對自己的大師兄起了殺心，師父又覺得心寒無比。
師父覺得苦逼死了。
十一
「你跟大師兄離開吧，不要讓我找到，也不要讓我再知道你們的消息。」
三徒弟帶著二徒弟走了。
當天晚上，青山起了一場大火，青山觀被湮滅在火光中。
沒人會知道皇上曾經在這裡生活了十六年。
三徒弟改國號為大興。
二徒弟被封永寧侯，掌京城十萬兵馬。
十二
……
時適盛夏，師父在樹下乘涼，三個徒弟圍在他身邊說想下山。
師父問，下山做什麼。
大徒弟微微一笑：我想帶師父一起出去看看。
二徒弟雄心勃發：男子漢應當平定天下，建功立業。
三徒弟面無表情：亂世出英雄。
圖片作者：南宮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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