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個時間，我來說說話

我們總是瞧不起簡單的事，所以越活越複雜。

在我6歲時，學前班還沒畢業，爸爸就帶著我們全家來到縣城，一來就上了一年級。我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穿得太土氣，還是長得太丑，城裡的孩子總愛欺負我。他們在我長滿紅血絲的肉臉上扭一扭，掐一掐，在我要反抗時瞪我兩眼，推我兩下，再罵我兩句。所以那時的我總是低著頭，不敢說話，怕同學也怕老師，以至於有一次在上早自習時想上廁所卻不敢告訴老師，最後實在憋不住尿了褲子。我忘記了是同桌告訴了老師，還是同學們一個一個傳到了老師那裡，我只記得扎著長長麻花辮的老師嫌棄地瞪了我一眼，沒有安慰，也沒有說「等下你不用上早操了」，於是連害羞的勇氣都沒有的我穿著濕濕的褲子去上了早操。從那以後我又有了一個被同學們嘲笑的話題，他們甚至因此忘記了我的土氣和丑。當我走過某些街道，聽到不遠處的同學興高采烈地告訴旁邊的朋友「她拉到褲子里了」，我多麼想高聲反駁，多麼想踢他一腳，就像他們總是無緣無故地踢我一腳一樣。可我沒有那麼做，我不想第二天踏進教室時被集體攻擊，我只能握緊舊舊的斜挎包，悶頭就跑。

所以我記憶中的一年級，沒有天真可愛的同學，沒有親密無間的好朋友，也沒有和藹可親的老師，甚至沒有晴天。我的一年級成了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成了我永遠無法忘記的痛，成了我三十年來唯一的恨；我的一年級造就了我心中至今無法磨滅的自卑。

現在，每當看到身邊那些六七歲的天真無知的像天使般的孩子，我就在想，為什麼他們尿褲子了就沒人嘲笑？為什麼二十多年前的那些六七歲像極了魔鬼？為什麼我的六七歲要經歷那般折磨？我一度特別想忘記那段屈辱的時光，我也不想再見到當時的同學。不知為什麼，哪怕現在的我即將步入三十歲，並且各種技能加身，可每當想到我有可能在這個小城市的某個角落見到當時的同學就心生恐懼。這也是我大學畢業後強烈地想離開這裡的原因，這也是我遇事總覺得是自己錯了的原因，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童年陰影。

不過還好，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只在一年級。在這個城市南邊，一所新學校的建立帶我逃離了噩夢。當我得知自己被分到新學校的時候，心裡如釋重負，那個假期也成了我童年時代最輕鬆快樂的假期。當我步入新校園的那一刻起，我告訴自己：從此，我不會再被任何人欺負了。我也的確這麼做了。雖然有錢人家的同學依然不喜歡我，雖然我依然不怎麼說話，但我終於有了反抗的勇氣，也在努力跟上城裡同學的思想腳步，我甚至有了直到現在還在身邊的朋友。

不能改變環境，唯有改變自己。

十二歲，初中，我開始有了自己獨立的思想，對於將來想成為的樣子也有了初步的打算，而「樂觀開朗」這個詞對當時的我尤為重要，因為在我眼裡，樂觀開朗的人都很受歡迎。所以我開始用笑裝扮自己，笑著對待朋友和可能成為朋友的人，不生氣，不拒絕，不反駁，即使真有傷心，也會立刻原諒。當時的我渴望交朋友，所以不敢表達傷心，因為害怕對方的不在乎。於是我高興的時候笑，不高興的時候也笑，久而久之，笑成了習慣，我成了一個樂觀開朗的人。然而，有一個聲音一直告訴我：這不是我。

我的心裡有兩個小鬼在打架，難分勝負，直到有一天，我信誓旦旦地告訴堂姐：我這人不會生氣，堂姐卻說：不會生氣的人沒有魄力。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遍我全身，讓我恍然大悟又不知所措。我的自尊心似乎被瞬間喚醒：我不能再這樣了。

於是我決定改變自己。

高中三年，我當了一年並無成就反而有點瞎的團支部書記，雖然跟班主任積怨頗深，但恍如重生的我無所畏懼。臨近高二文理分科之際，理、化兩科一塌糊塗的我暗暗發誓：我一定要考上預科班，遠離你！於是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惡補理、化科理論知識，於是，我順利考進了預科班。

高中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長得帥的都喜歡，學習好長得帥的更喜歡，喜歡完這個喜歡那個，或者同時喜歡兩個，但都不長久，也都只是偷偷喜歡而已；喜歡的理由也很簡單，有時候因為座位離得近而喜歡，因為多說了兩句話而喜歡，也有時候因為話說得太多了就成哥們兒了。現在想想，那些喜歡其實就是「你好，我想認識你」。

高中，我開始建立自己的世界，趣味相投的人真心對待，三觀不合的人敬而遠之，不再故意迎合討好，也不強硬擠進他人的世界。我享受著自己獨處的時光，享受沉默時大腦創造的各種夢幻世界。我會跟好友騎著自行車走街串巷，也會一個人鑽進書店一天翻完《萌芽》雜誌，如果看老闆臉色不對，再買一本《歌迷大世界》回去。

那時候的我依然愛笑，沒有任何負擔的笑。

那時候的我有了自己的夢想。

對於無能為力的事，保持平常心。

我的父母常年奔波，我家卻一直都不富裕，而我也剛好聽話，學習不用父母操心，畫畫全靠自學，雖然學習一直中等，星期六的「第二課堂」卻只選語數學習班。父母不在家時，我乖乖做完作業，然後要麼照著掛曆上的圖案畫畫，要麼在院子里看燕子搭窩，偶爾到離家不遠的樹下自己做鞦韆玩；母親在家時，我會在她的允許下出去找同學玩，不過有時候也會被同學的父母趕回來，他們怕我影響同學學習。之後我便很少主動找別人玩了。

可以說孤獨的童年造就了如今獨立的我。一個人習慣了，就不知道怎麼要求別人。害怕別人的拒絕，也害怕別人的不好意思拒絕，所以，多數情況下我都是一個人。一個人玩，一個人逛街，一個人找工作，甚至一個人出去旅遊。因為一個人的日子過於簡單，漸漸地，我就不知道怎麼與人打交道了。我害怕不經意說的話得到對方複雜的表情和誤解的回應，所以我喜歡攝影，文字，畫畫等等所有能一個人做的事情，如果要跟人相處，我以笑為主。

現在的我有了他，有了她。小小的家很幸福。

最近的我有點得意忘形、自以為是，臨近年關，馬上三十歲了，應該認真反省。

2018年，三十歲，回歸本心。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永遠保持平常心。

小刀工作室∣攝影·設計·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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