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煙雨:此景天成尤勝畫
蜀王秘檔18·兩任蜀王筆下的錦城十景(二)
浣花煙雨
作者 朱申鑿
浣花溪上雨霏霏,籠竹含煙趣不稀。
鶯友遠迷楊柳岸,鷗群頓失芰荷池。
微茫不見君平宅,慘淡難尋老杜祠。
此景天成尤勝畫,輞川妙筆未為奇。
浣花煙雨
作者 朱讓栩
少城一曲浣花溪,窈窕魯聞咫尺迷。
翠竹亭亭煙外瞑,紅葉冉冉雨中低。
尋幽青杖詩還賦,傍險銀鞍酒更攜。
內恐鷓鴣催易晚,咿咿隣屋聽鳴雞。
浣花溪現今春光。(圖據成都市林業和園林管理局網站)
明朝第七任蜀王朱申鑿和第九任蜀王朱讓栩,把浣花溪煙雨作為錦城十景之一,是因為浣花溪有著深厚的人文底蘊。流經成都西邊的浣花溪,2002年10月動工開闢成浣花溪公園,2003年5月1日向遊人免費開放,成為成都的一大人文、自然景觀「名片」,也是成都人休閑的好去處。在宋朝,浣花大小游江是成都人遊樂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其形成的遊樂民俗對成都城市文化影響深遠。
浣花之東當笮橋,奔流嚙橋橋為搖
現在,浣花溪水已經波瀾不驚,平緩流動。
但直到宋朝時,它都不是一條小河,而是一條可以行船並直通下游流江(即檢江)的大河。
南宋著名詩人陸遊在《夜聞浣花江聲甚壯》一詩中說:「浣花之東當笮(zuó)橋,奔流嚙橋橋為搖。分流初疑兩蛟舞,觸石散作千珠跳。壯聲每挾雷雨橫,巨勢潛借黿鼉(yuántuó)驕。」
陸遊對浣花溪水的描寫生動形象:溪水流動湍急,就像兩條蛟龍在舞動;溪水碰到石頭,散作水珠,跳躍不已;水聲轟鳴,如同雷雨。由此可見,當時浣花溪的水勢之大。
在浣花溪的東邊,有一座笮橋,溪水奔流日夜衝擊著笮橋,其狀如兇狠地「嚙」(niè,咬的意思,陸遊用此字非常精妙、形象)著笮橋,笮橋為之不斷搖晃。
笮橋,又稱索橋,用竹索編織而成的架空弔橋。國外不少橋樑專家認為,笮橋首創於我國,成都的笮橋是目前已查證的最早索橋。
杜甫在《陪李七司馬江上觀造竹橋》中,也寫到了索橋:「伐竹為橋結構同,蹇裳不涉往來通。」
笮橋是古時成都一座非常有特色的橋樑,因形制特殊,關於成都的諸多史籍資料都有記載。
李冰任蜀郡太守期間,不僅治水,還在流經成都城的郫江和檢江上修建了7座橋。
東晉史學家常璩在《華陽國志·蜀志》中,最早記載了這7座橋的名字和位置:
「直西門郫江中,沖治橋;西南石牛門曰市橋……城南曰江橋;南渡流江曰萬里橋;西上曰夷里橋,亦曰笮橋。從沖治橋西北折,曰長升橋;郫江上,西有永平橋。」
夷里橋正對少城,因為是用竹索構建的,所以又被稱為笮橋,笮橋與市橋在同一條道路上。
由於流江上有笮橋,民間又把流江稱作笮橋水。
唐朝名相李吉甫在《元和郡縣誌》中說:「蜀人又謂流江為懸笮橋水,此水濯錦,鮮於他水。」
陸遊不僅在《夜聞浣花江聲甚壯》中寫到了這座笮橋,還在《看梅歸馬上戲作》中又寫了笮橋:「平明南出笮橋門,走馬歸來趁未昏。」
一般說來,笮橋因為製作材料為竹索,人在上面走會搖動,所以只供人走,車馬難以通過。
但陸遊詩中卻說可以「走馬」,說明笮橋在南宋時經過改建加固,不再是以前那種「人懸半空」的竹索橋了。
但是,陸遊在《夜聞浣花江聲甚壯》中說,浣花溪水的奔流把笮橋沖得直搖晃,說明此時的笮橋已經開始有所破敗。
至於笮橋在什麼時候被廢棄的,沒有相關記載。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陸遊之後不久就被廢棄了。
在笮橋發生的歷史事件,《晉書·桓溫傳》記載,永和3年(347),東晉大司馬桓溫伐蜀進攻成都時,曾與成漢政權最後一位皇帝李勢的軍隊戰於笮橋。
那麼,笮橋的具體位置在哪裡呢?
1983年,在擴修寶雲庵東側錦江時,發現兩岸都有大楠木樁,與古代文獻中所記載的笮橋結構相同。
考古專家斷定:這裡就是笮橋的遺址。
浣花溪上如花客,綠暗紅藏人不識
關於浣花溪的得名,有一個美麗的傳說。
話說浣花溪邊有一戶農家,農家有一個女兒。一天,這個姑娘在溪邊洗衣服,走來一個滿身長瘡的僧人。
這個僧人走路跌跌撞撞,一腳沒走穩,跌進了路邊的溝渠(一說糞坑)里。
僧人爬起來後,脫下沾滿污泥的僧衣,請姑娘幫他洗一洗。姑娘一點也不嫌臟,欣然答應。
姑娘在溪中洗滌僧衣的時候,溪水中漂浮起一朵朵蓮花。很快,整個小溪里都是蓮花。
後人把姑娘洗衣的地方叫做百花潭(不是如今的百花潭),把小河稱為浣衣溪。
浣花溪因此聞名,據說這個姑娘就是後來的浣花夫人任氏。
事實上,這個關於浣花溪得名的傳說,真的只是一個傳說。
唐朝著名詩人杜甫乾元2年(759)冬來到成都,第二年在浣花溪邊修建草堂,他在《卜居》中這樣寫道:「浣花溪水水西頭,主人為卜林塘幽。」
詩中明確寫出了「浣花溪」3個字,說明杜甫居住在這裡時,這條溪水已經被稱為浣花溪了。此時的任氏,估計才幾歲,可以說是杜甫的鄰居。
而浣花溪真正聞名於世,也是因為杜甫曾在此居住。在這裡,杜甫寫下了不少詩篇,最為有名的是《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順便說說浣花夫人任氏,她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也的確是在浣花溪畔出生並長大的。任氏「喜弓馬,善騎射」,看來不是普通百姓家庭的女子。
大曆2年(767),成都迎來了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使崔旰(gàn)。至於任氏是崔旰來成都後還是來成都前嫁給他當小妾的,這事說不清楚。
第二年,朝廷召崔旰回京城長安(今陝西西安市)商議國家大事,崔旰把軍政大事的重任交給弟弟崔寬代為打理。
這裡有個背景需要交代一下。自從安史之亂後,各地地方官據地自大,甚至公開反叛朝廷,相互攻殺,爭奪地盤,史稱藩鎮割據。
崔旰前腳剛走,有人就在他背後捅刀子,這人就是與崔旰有矛盾的瀘州兵馬使楊子琳。
楊子琳帶兵一路殺到成都,崔寬雖然組織了抵抗,但哪裡是楊子琳的對手。成都城被楊子琳圍困,情勢緊急。
這時,任氏站了出來,掏出家資10萬,募集上千勇士,自己躍馬橫刀,率眾衝鋒陷陣,楊子琳敗逃,成都之圍被解。
事後,朝廷加封崔旰為冀國公,賜名崔寧,任氏保衛成都有功,被封為冀國夫人,成都人奉她為守護女神。
杜甫離開成都後,任氏族人將杜甫舊居的一部分據為私宅。
五代時,浣花溪旁為任氏建了聖夫人祠。清光緒20年(1894),又重建浣花夫人祠,塑其像。1983年,修葺祠宇,把浣花夫人祠歸入杜甫草堂內。
杜甫之後過了幾十年,著名女詩人薛濤曾在浣花溪暫居過一段時間。
在這裡,薛濤用浣花溪水造紙,採用木芙蓉皮作原料,加入芙蓉花汁,製成深紅色的精美小彩箋,常用於寫小詩酬和,人稱薛濤箋或浣花箋。
由於浣花溪水清滑,所造紙箋光潔可愛,別的紙張難以相比。
不少詩人都曾作詩吟詠浣花箋,如韋莊寫道:「浣花溪上如花客,綠暗紅藏人不識。留得溪頭瑟瑟波,潑成紙上猩猩色。手把金刀劈彩雲,有時剪破秋天碧。不使紅霞段段飛,一時驅上丹霞壁。」
李賀也寫詩稱讚:「浣花溪紙桃花色,好好題詩掛玉鉤。」
薛濤死後,很少有人能用浣花溪水造箋紙了,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
其實,薛濤不是第一個用浣花溪水造紙的人,只不過因為她的名氣大而已。
吳世先主編的《成都地名掌故》記載,唐朝時,浣花溪水非常清亮,當地人用溪水造彩色的紙箋,所以得名浣花溪。
薛濤暫居浣花溪時,不過是承襲了當地人的造紙法,又加以創新,故以她而著名。
但使家肥存禮讓,歲歲春光好游賞
從五代至兩宋時期,成都的遊樂活動豐富多彩,浣花大游江就是其中之一。
成都人喜好遊樂,說起其遊樂文化,那就淵源久遠了。
《隋書·地理志》中說:「多溺於逸樂,少從宦之士,或至耆年白首,不離鄉邑。」家裡的日子過得太舒適了,官都不想去當。換句話說,成都人會過日子,早在隋朝時就已聞名全國。
「逸樂」的內容是什麼呢?《隋書·地理志》又說:「女勤作業,而士多自閑,聚會宴飲,尤足意錢之戲。」通俗地講,就是女的工作,男的耍起,吃火鍋、喝跟斗酒、打小麻將。如今的成都人,深得千年前的先人真傳。
那時的群眾性旅遊活動,大多結合節日慶典、集市廟會進行,人們拜會親友、看戲遊樂、買賣貨物,成為習俗。
到了盛唐,官府開始介入民間的遊樂,並成為風尚的引領者。
《太平廣記》記載,開元27年(739),劍南節度使崔圓,「與賓客將校數十百人,具舟檝於江,都人縱觀如堵。」
春遊錦江是那時最為壯觀的遊樂活動之一。唐朝詩人岑參在《時春陪崔中丞泛浣花溪宴》中寫道:「旌節臨溪口,寒郊陡覺喧。紅亭移酒席,畫舸逗江村。雲帶歌聲颶,風飄舞袖翻。花間催秉燭,川上欲黃昏。」
江村即浣花溪所在地,杜甫詩中說的浣花村。
到晚唐、五代時的前蜀、後蜀,西蜀一帶相對安定,北方和中原不少文人學者流寓入蜀,成都的遊樂更是搞得有聲有色,經常是「小夥子、大姑娘,邀邀約約去趕場」。
《蜀檮杌》記載,後蜀時,官府組辦大規模游江活動時,成都士女必定會「傾城遊玩,珠翠綺羅,名花異香,馥郁森列」。
北宋初期,派到成都來的官員對這種遊樂風氣非常不適應,在朝廷試圖培養「抑浮華、尚節儉」的社會風氣下,成都的這種奢侈、浮華的遊樂活動,受到了非議。
吳元載出任成都府知府時,實行嚴刑峻法,「禁民游宴行樂」,移風易俗。吳元載的做法,招致了成都人「多怨咎」,直到張詠的到來。
張詠,四川歷史上治蜀興川的四大名臣(西漢文翁、蜀漢諸葛亮、宋朝張詠和趙抃)之一,他接任成都府知府後,意識到遊樂活動對成都人的重要性。
張詠開創了農曆二月二日的小游江,與四月十九日大游江兩個大型官方游宴活動。
浣花溪上春風後,節物正宜行樂時
農曆二月二日,是成都人歷史悠久的踏青節。這一天,成都人無論男女老幼、貧窮貴賤,都邀邀約約一起出城賞花遊玩,「緹幕歌酒,散在四郊。」
吳元載當知府的時候,對此很不理解,「慮有強暴之虞」,擔心有不法分子在郊外聚集生事,所以派出士兵「於崗阜坡冢之上,立馬張望」,維護秩序,監視百姓。
其實,吳元載是真的不了解成都人。成都人心中只有玩樂,哪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的危害社會的舉動,吳元載的確是多慮了。
張詠到任後,一改吳元載的嚴防死堵,以寬鬆之道治蜀,順從蜀地民俗,與其讓百姓自發郊遊難以控制,不如「聚之為樂」,開發出官府嚴格控制的游江活動,以取代無法管控的踏青活動。
小游江活動的地點,在萬里橋到浣花溪的寶曆寺這一段。萬里橋即今老南門大橋的前身;寶曆寺不是草堂寺,應該是位於浣花溪的另一座較大的古寺,今已不存。
這天早上,知府與大小官員們來到萬里橋,這裡已有10多艘裝扮得花團錦簇的彩舫等候多時了。
官員們登上彩舫,一聲令下,最前面的歌吹船立即鼓樂齊鳴,緩緩開行引路。跟在後面的是數艘進行水上歌舞表演的船隻,最後是官員們的彩舫。
快去看熱鬧啊!百姓們爭相奔走傳播這個消息。
成都人是出了名的愛看熱鬧,街頭有兩口子吵架,旁邊可以圍一大圈人,一個個看得笑嘻了。那些本想外出踏青的人,聽說有熱鬧看,都跑到江兩岸看稀奇去了。
游江的船隻到了寶曆寺,官員們下船,在寶曆寺舉行盛大的宴飲活動,一醉方休。
張詠在《二月二日游寶曆寺馬上作》寫道:「春遊千萬家,美女顏如花。三三兩兩映花立,飄颻盡似乘煙霞。我身豈比浮游輩,蜀地重來治凋瘵。見人非理即傷嗟,見人歡樂生慈愛。共間歌管媚春陽,花外行人慾斷腸。更覺花心妒蘭麝,風來繞郭聞輕香。昔賢孜孜戒驕盪,猖狂不是風流樣。但使家肥存禮讓,歲歲春光好游賞。」
官員們倒是耍高興了,那些看熱鬧的百姓看過後,又咋個打發時間呢?
張詠有的是辦法。這一天,他在寶曆寺前創立蠶市,讓商人擺攤設點,百姓看完熱鬧後,可以在這裡逛蠶市,買賣貨物、嬉戲遊樂,直到傍晚才興盡而歸。
小游江只是成都人游江活動的序曲,最熱鬧的是四月十九日的大游江。
四月十九日,是傳說中護佑成都城的浣花夫人任氏的生日。成都人每一年都在這一天去浣花溪畔的梵安寺(即後來的草堂寺)拜祭浣花夫人,然後遊覽杜甫草堂。
大游江的基本過程是這樣的:知府帶領大小官員和百姓,以笮橋為起點,走路到梵安寺,拜祭浣花夫人,接著遊覽杜甫草堂,然後在梵安寺宴飲。飯後,官員們與百姓乘坐彩舫,歌吹相隨,伎樂數船相伴,一路表演,順流而下,直到百花潭。
張詠大游江後,寫了一首《四月十九日泛浣花溪》:「浣花溪上春風後,節物正宜行樂時。十里綺羅青蓋密,萬家歌吹綠楊垂。畫船疊鼓臨芳漵,彩閣凌波泛羽卮。霞景漸曛歸櫂促,滿城歡醉待旌旗。」
對於知府在節慶活動中與民同樂、帶頭遊樂,幽默的成都人送給知府一個雅號:浣花遨頭。後來薛奎任成都知府時,成都人稱他為「薛春遊」。
既然是浣花遨頭,游江期間還會有所表示才行:給遊人分發免費酒。庄綽《雞肋編》記載,大游江時,知府「以大艦載公庫酒,應遊人之家,計口給酒,人支一升」。
百姓們呢,這一天是「傾城皆往,里巷闃然」,耍哦,吃哦,喝哦,跳哦,買哦,鬧哦,只要不鬧出違法亂紀的事情來,咋個高興咋個整。
大游江活動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才結束。遊樂之人「晻晻日將暮,熙熙眾皆醉」,「至夜,老幼相扶,挈醉以歸,其樂不可勝言。」
浣花溪上雨霏霏,籠竹含煙趣不稀
元明以來,游江活動逐漸消淡。到清朝,大小游江風俗因草堂寺、浣花溪一帶河道淤塞變遷,不復再現。
四川大學教授粟品孝說:「浣花大游江,是宋朝成都春遊的高潮,也標誌著春遊的結束。可以說,是規模最為盛大、氣氛最為熱烈的全民性狂歡節。」
那麼,沒有了浣花游江活動的明朝時的浣花溪,又是怎樣的狀況呢?
萬曆39年(1611)十月中旬,明朝文學家鍾惺遊覽浣花溪後,寫有一篇散文《浣花溪記》,對浣花溪有非常形象的描寫:
出成都城南門,左邊是萬里橋。向西折行的細而美、長而彎,所見像套連的圈兒、像開口的玉環、像帶子、像圓規、像彎鉤,水色像明鏡、像碧玉、像濃綠色的瓜,深幽幽地呈現一派青碧色,在城下迴旋著的,都是浣花溪水流聚的地方。
當時的浣花溪仍是一派田園風光:「人家住溪左,則溪蔽不時見,稍斷則復見溪。如是者數處,縛柴編竹,頗有次第。」
浣花溪景色最迷人的時刻,是飄著如煙如霧細雨的時候,浣花煙雨遂成為成都的一大景緻,讓兩任蜀王痴迷不已。
朱申鑿的《浣花煙雨》,著力於寫景,細雨、修竹、鳥兒、楊柳、海鷗、荷塘等,都入詩中,「此景天成尤勝畫」,天然渾成的景緻比畫還美,即使以「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著名的唐朝詩人王維(輞川),他的妙筆也難以寫得出來。
朱讓栩的《浣花煙雨》,雖然也有不少筆墨寫景,但他開篇第一句「少城一曲浣花溪」,瞬間就把詩的意境提高了不少檔次,彰顯出明朝中期時,蜀王的富足生活狀態。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 黃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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