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刺蝟比兔子更渴望擁抱
是不是越長大越難愛上一個人？不是越難愛上別人，而是越來越知道自己究竟愛什麼人，也越來越能分辨什麼是愛。的確，我們不會再像小時候，愛他穿了件自己喜歡的白襯衫和牛仔褲，現在即使心動也只是適可而止的欣賞。長大後，我們會愛的人一定是......希望我們都清醒也幸運。
燕子：
好久不見，見信佳。
不知你何時才會讀到這封信? 猶豫太久，終於決定在春節之前看望你。原來我們離得這麼近，從北五馬路到小北四馬路，不過是隔了一個直角的街區。大約只比我家到你姥姥家遠了那麼一點點。
回望過去，我們相識又分別。從2006年6月1日到2018年2月10日，12年的時間，剛好是我走過的生命的二分之一。我已經不會時刻想念你們了，不過想到你也許會記掛我，覺安心又苦澀。 這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真的不要臉地想去看看你。地鐵的車廂里，擠滿了購買年貨的人們，我享受著熱騰騰的溫暖，只覺蹉跎。還是第一年，除夕的前一天歸家。
我的世界不過是如此，循環往複，日升日落，案牘勞形。
但你們出現過。
今天收拾回家的衣物，翻到了一條紅色的圍巾。蹩腳的針法，鋪在床上像是一條毛毛蟲，又笨又丑。這是大一時候你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同款有三條，茄茄，他，和我。
燕子，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收到生日祝福了。自多年前你陪我，在小山上第一次吃生日蛋糕，第一次有人為我唱生日快樂歌，以後的每一年，你都會至少提前一個月，為我精心準備生日禮物。這好像，已經成為茄茄，燕子，冉冉三人之間的默契。我從不覺得生日有什麼值得慶祝，只是自私地希望你們能在我身邊。
人生短短几十載，我們曾發誓一起認真又潦草地過。
你留意了沒有，今年瀋陽的雪來得特別晚。獨自走在落雪的街頭，想起茄茄第一次在海南度過除夕的那個冬天，也是大雪。家鄉是真冷，透徹肺腑的那種冷。她在發給我的郵件中說：「我在的城市一年四季溫暖如春，看不見北方肆意飛揚，情深義重的大雪。」被你刪除好友後，我不止一次偷偷翻看過你僅允許陌生人查看十條動態的朋友圈，你曾說，你懷念南昌冬天的綠葉，瀋陽的天空太灰了，樹木也太禿了，即使穿上了彩色的糖果衣服，也還是很落寞。
地鐵只前進了兩站，我在雲峰北街下車。在家糾結到底要不要化妝，在鏡子里看了半天，白白胖胖如我，畫與不畫好像也沒什麼差別。妝容可以遮羞，但我想要自自然然的看你，就像12歲時，我們見得第一面，你臉上的白癬。
但路過地鐵站的衛生間時，我還是掏出口紅，輕輕塗上了。300號的夾竹桃色，是大表姐的愛用色，沉穩大氣，適合職場女性。我還未入職場，入手後一直閑置。見你，是需要勇氣的。
你知道嗎，我從未主動想要和你做朋友，如果不是你總是死皮賴臉地找我玩的話。
就是那天你非要給我過生日，手裡的零花錢只能在盈香蛋糕店裡買最小的蛋糕。你說在松樹下吃蛋糕有結義金蘭的感覺，在你來之前，我沒過過生日，一個人玩，一個人寫作業，成績很好，沒有朋友。
全班三十七名同學，體育課兩兩一組活動，我總是被剩下的一個。我在大柳樹下守著運動器械，看同學們嬉鬧，安慰自己看門人也是很重要的呢。沒有人知道，我多麼渴望融入這個集體。有一次，馬蘊凡來了大姨媽，我替補她有了玩伴。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少女初潮，可惜只有短短的幾天，第二周，她就可以上體育課了。我開始渴望其他的女同學來姨媽，遺憾的是，並不是每一個少女都可以在五年級成熟的。
後來你來了，發現了我這個被忽略的邊緣人。開始和我套近乎，粘著我一起回家。姥姥家（哎，這麼多年了，我還是習慣把你的姥姥也叫做姥姥。那麼姑且，就這麼稱呼吧。反正她老人家，現在還是蠻喜歡我的。）離學校近，但你總是在到家後，把書包一甩，再出來送我回家。
兩個女孩子嘻嘻笑笑一路，平時無聊的路居然也是妙趣橫生，到現在我都十分清楚地記得，穿過哪條小巷可以更慢一點到家，哪家人的大狗最凶，哪家的大爺會罵我們掐他花園裡的花。繞來繞去，總要經過一座小橋，我們在橋上來互相送，依依不捨地道別。
你可能真的不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真的想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的。
明明說要結義金蘭的，結果整整一個下午，你都在和我說自己的喜歡的男生。那一年我13歲，讀書才是正經兒事兒。所以當你告訴我你交了第一個男朋友的時候，我嚇得扔掉了手裡的蛋糕。
「冉冉，你說，要是很喜歡一個人的話，可不可以把初吻給他啊，就像小說里寫的那樣。」你的嬌羞融在四月的春風裡，略暗的臉蛋上染了紅暈。
我不知道你和我看的是不是同一本小說，我對於兩性薄弱的了解還處在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保爾和冬妮婭牽手都會臉紅心跳趕緊丟下書大口呼吸的懵懂階段。「嗯......手拉手是一種什麼感覺啊？」
你甜蜜地笑了：「就是很好啊......」
我不懂「很好」是有多好。最喜歡的還是擁抱的感覺，兩個人肩並肩走在一起，彷彿再糟糕的日子也可以在彼此的相互扶持下慢慢熬過。
天一黑就迷路了，媽媽在山上找到我時臉比夜色都黑。氣急的媽媽對我破口大罵，我困窘地承認錯誤，真是太丟臉了。明明是你陪我過生日，結果還要你陪我一起挨罵。
「對不起哦，冉冉，都怪我，拉你出來，才害得你這個生日不開心。」你小聲地道歉。
我「哇」地哭了！從小到大，還從未有人為我如此體貼地考慮過。你這個朋友，真的太好了！這個認知讓我人生中第一次嘗到那種幸福的歡喜。
我微笑著按下了電梯，14樓
燕子，也許那時候，我還應該多一個認知。你這個色女啊，小小年紀就透露出對男人的渴望。所以後來，你換過很多的男朋友，毫無經驗的我給你當了數十年的情愛垃圾桶。每一次你都奮不顧身地愛，傷心欲絕地離開，飛蛾撲的是火，你撲滅的是愛情。茄茄我倆開完笑，也許將來我們男朋友的和的冪次方都不及你多。畢竟，1乘以再多的1也還是1。
大四那年的寒假，因為要採訪一位老教師，我回了母校。彼時這所曾經一度聲名鼎盛的高級中學已經舉校外遷，留給了初中部。老教學樓拆除了，我看不到當初你和他相識的高二一班。但還記得你和他坐過的那把椅子是南向朝著陽光的。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刻意安排，還是我的弄拙成巧。成就了以後整整一年你們火車站互相送別的場面。
你矮小的紅色背影和他的白襯衣擁抱在一起，被罩在太陽的光暈里，空氣中的灰塵隨著折射的光線起起伏伏，總會讓18歲的我感到濃墨重彩的哀愁。然後火車轟鳴，你揮別離開，消失在候車廳。在他的眼中，也看見同樣的難過與期待。
你不知道吧，15那年父親第一次被救護車載走，我在午休時告訴你，你抱著我哭得大雨滂沱，我僵直在你溫暖的懷抱里，，一次次壓抑內心的恐慌。冷漠地靠近自己的悲傷，帶著鋒利的邊緣。
一直沒說過，就是在那一刻，堅硬的刺蝟被軟化了。我決定，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我想要像你愛護我一樣保護你，無論什麼，只要你想要的，我擁有的，我都會捨棄。你喜歡看的書，你愛喝的奶茶，你喜歡的信封、發卡......也包括男生。
我一直相信，與寂靜宇宙不同，這個世界喧囂擁擠，但寂寞卻類似，所以能擁抱誰就要緊緊擁抱。我安靜地讀書，你轟轟烈烈地戀愛、失戀，再戀愛，再失戀。我的青春的棉布T恤上，吸納了你太多的淚水。
「愛上一個人是件很容易的事。」你說，「我不想總是等待一個人的到來，盼望他填補我生命與生活的空白。我們互相相愛，身體愉悅。我希望，有一天你會懂得那種片刻看不見一個人，整顆心懸空的孤獨滋味。」
我笑笑，不置可否。我註定這輩子只會愛上一個人。你可以愛上很多人，只要每次認真專心就好。但是，為什麼要在和Q在一起時，對他依舊念念不忘呢？如果你和Q歡愛地稍微緩慢一些的話，我是不是也可以少受一些指責，少一些被綁架的歉意？
我從來不曾有意介入過你的任何一段感情，有的男朋友，連你都叫不出名字，我又怎麼會認識呢？說到底你和Q在一起，也是你們荷爾蒙衝動之後認真考慮過的結果。難道只是因為我是Q的表姐，就要被如此誤解？你們是否符合雙方父母的期望，我實在愛莫能助。
這麼多年，我能給你的禮物，是陪伴。承擔了大部分的責難，讓你們安心戀愛。而你能為我做的，又是什麼?
成年後，我總是想要保持距離。我不怕錯過，只怕辜負。
後來我遇到過幾個對我很好的男孩子，可惜我始終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昨晚和老葛打電話，說起自己極度遲鈍又極度自卑。老葛笑我：「你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孩嗎？」
我啞然：「哪？」
「從祖國的大南邊跑到莊裡送玫瑰，或者數千里去天寒地凍的東北看你，你連見也不見......」
因為是真的不喜歡吧，不喜歡曖昧，所以果斷的拒絕。我感念他們對我的好，但是他們給不了我安心的感覺。
年少的歡喜是單純的愛慕，長大後，渴望的依賴是艱難時期的陪伴。此心安處是吾家。可惜，艱難時期，都是躲起來自己處理，從沒有陪伴。大學時，拚命的對別人好。兼職的工資第一時間給舍友買零食，帶著姨媽也要幫助舍友把大箱子一個一個從四樓抬下去。為的只是自己開口時，別人不要拒絕。
結果，散夥時，我怕累到四個姑娘，趁著她們去食堂吃飯的功夫，一個人咬牙搬了整整八大箱的書。盛夏七月，我面色潮紅，心臟狂跳不止，汗水順著臉頰大顆大顆地滾落，滴在滾燙的地面上。那一刻，，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我突然覺得，很寂寞。
燕子，我從來不覺得，自己一個人生活是一件很難以忍受的事兒。再親密的人，都會有離去的一天。我們都接到過彼此親人離去的消息。我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我總是騙自己說，遺憾當然時常會有，我們無法做得更好。人生的取捨，不可能總盡如人意。但其實心下知道，無所依憑真的是一件很難過的事兒。
電梯馬上要到10樓了，今天是周六，不知道你是否在休息。如果你出來了，我見到你，要說什麼？
當初約定好一起來瀋陽。所以我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興沖沖地發消息給你，系統提示我已不是你的好友。本該是我責怪你的，反而被你刪除了。但我想，你是有苦衷的，厚著臉皮加了三次你才同意。只不過你說我要加你小號的QQ，你說你在沒和小Q分開時便交了新的男朋友。新男友要你斷絕和所有與小Q有關係的人的聯繫。
小Q傷害了你，我知道
但你知不知道，你和他，還有小Q，都曾傷害過我？
只有一個人退出才會三個人幸福的話，我寧願這個人是我。是我錯吧，所以甘心如今這折磨。
當初看《香樟樹》，茄茄問我：你說，咱們三個會不會也想她們一樣分開？
我篤定不會，因為這段友情，自始至終，我都不曾與你爭搶過什麼。我有這樣的信心和耐力。我感恩你安慰我時流下的比我還多的眼淚，只有真的朋友，才會這樣的心疼。
我一次次咬著牙堅持，疲憊、蒼白，還要把所見所聞全部付諸文字，努力做到客觀公正、不偏不倚。偶爾渴望有人擁抱，接過我的辛苦愁緒，卻始終沒有。歸根結底，我不如你十分之一的果敢。果敢到為了愛情，其他全部付之流水。
你從來沒有給我做過參謀，或許我也應該問問你的。從一隻刺蝟變成一隻兔子，我用了十年的時間。人說過了25歲，就很難遇見那麼純粹的愛情了。我在想，是不是愛一個人，是想要陪在他身邊，一點點細心地為他做好每一件我能為他做的事兒？
那麼，我還慶幸，還好我們遇見的足夠晚，晚到都已經看過了很多不堪，承受過很多挫折。所以現在才足夠成熟，足夠堅強。我已經不會做表白心意這樣的傻事兒了，被拒絕太疼，我還是習慣於默默做一個守護者。
家人和朋友都知道我們是好朋友，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喜歡你。我說你很好，他們就罵我傻，罵到我無言以對。我這樣來找你，任誰都會覺得沒出息。我不知道怎樣描述我們的故事，我們的相逢和分離。
我們不能解釋命運。我們三個做朋友那麼久，是有原因的。你當初做出那樣的選擇，只是因為你愛他，也沒有錯。小Q也沒有錯。
我想，你會原諒我當初的逃離，就如同我總是明白你戀愛時的狂熱。、
電梯終於到了14樓，1410以轉身就看見了。算了，還是擦掉口紅吧。
門上貼了一張A4紙，原來，你1月22日就已經放假回家了。
我看你的稱呼是燕子老師，這應該是一家教育機構吧，走廊的牆壁上貼了很多孩子的照片，每一張都笑容燦爛。
我想起你小時候過家家時就喜歡做老師的，希望燕子老師永遠開心快樂，勇敢去愛，也被疼愛,更希望你擁有離開了男人也能頑強生長的力量。
見字如面。
冉冉
2018.2.10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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