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也有個存在感很低的家鄉?
過年了,不論是飄在一二線城市還是已經成家立業穩穩紮根,異鄉人總是要回家的。
每當別人問我是哪裡人的時候,我只回答是「福建人」。
對方總會詫異:你好像沒有什麼福建口音嘛?
是啊,我其實分得清湖(H)和福(F),只是始終發不準前鼻音和後鼻音。
由於在上海生活的久了,漸漸口音中也帶著些滬普的味道。
聽說我是「福建人」,接下來十有八九的猜測便是:「廈門?」
呵呵,彷彿整個福建只剩下個廈門。
若真是生長在廈門,肯定不會說福建人的嘛!一定會自豪地說是廈門人。即便是成年後在廈門成家立業的,對外也會優先說「我來自廈門」。
畢竟,對外省人來說,整個福建也就只認得廈門。
即使我否認,再接下來也一定會問:「那你會說閩南話吧?」
若我說:「不僅不會說,連聽也聽不懂。」對方多半詫異地懷疑我是不是假的福建人。
他們根本不細想,既有閩南,那就肯定有閩北、閩東、閩西……
我說我老家在閩北,話題一般就到處結束了。因為對方多半以為閩北就是一個城市,也沒有興趣多了解閩北這麼沒存在感的地方。
為什麼我總不說具體是福建哪個城市呢?
並非家鄉貧瘠蠻荒得見不得外人,而是說出來也沒幾個人知道啊!
我說我的家鄉是南平,通常對方沉默數秒,才有人勉強接過話題:「是不是南屏晚鐘的那個南屏啊?」
我還能說什麼好?很多國人的地理知識真的一塌糊塗,也不能怪他們,誰叫中國那麼大。
福建分八閩,「閩」字門中為蟲,最喜舒適安逸,缺乏蓬勃創業的生氣,倒是不乏養老的寶地。
說起來,南平算是閩北的首府,屬於地級市,是閩浙贛三地交界的交通要道。每次我老公說南平是「鄉下」我都很氣,因為哪有高鐵站設在鄉下的?乘坐高鐵到上海也只需4小時。
說南平非常小,主城區步行逛一圈也花不了半天,但你若是從南平北站去位於建陽區的南平市政府辦事,兩個區間相隔120多公里!沒有公交車到,只能坐火車或中巴車,中巴車跟高鐵票價一樣好幾十元,普快要折騰近兩小時;如果你想從延平區去武夷山玩,自駕至少4小時,高鐵48元半小時到武夷山東站!
一直以為北上廣夠大了吧,沒想到中國最大的城市在我們閩北呢!
一般我說的家鄉南平,其實就僅僅是指延平區而已。正是這種奇葩的地理和交通,我在延平生活了二十年都沒有去過其他區(除了武夷山景區)。
其實,南平的歷史很悠久,延平城區始建於東漢年間,歷史上出過宋代理學大儒朱熹,明朝大清官海瑞就曾任南平教渝,延平君王鄭成功曾在閩江與清軍戰鬥……當然,你和外省人談這些歷史人物是南平人還不如聊明星姚晨是南平人來得有料。
南平縣誌古城圖
還有十分讓我怨念的是,外省人總以為福建所有的地區都靠海,所有的地區都和廣東一樣氣候溫暖濕潤。
然而,我的家鄉南平是山城。南平即「難平」,整個城區幾乎沒幾塊平坦的地塊。
很多人家建造在山坡上,真正的「開門見山」。
孩子們上學,學校建造在山坡上,每天都有走很多很多層的階梯(我們稱為「坎層」)。所以我們那胖子真的不多,因為無論去到哪裡,都避免不了上坡下坡,爬上爬下。
正由於地處北部山區,亞熱帶海洋性季風氣候在這裡成了強弩之末,所以到了冬天,南平的溫度其實也就比上海高個2~3度,除了不會刮大風,濕冷程度也與上海旗鼓相當。我記得最冷的天濕衣服掛出去會凍硬,睡覺要捂湯捂子,小時候二表姐還被銅湯捂子燙傷了腳。
冷就算了,還不下雪!今年江浙滬的大雪都沒有一片雪花飄到我家鄉,即使好多年盼來一場雪,也僅僅是郊縣鄉間象徵性地下一些,山頂上有些積雪,很快也就化了。
大海和冬雪,是我這輩子夢寐以求的。
所以,年輕的時候,我一心想著逃離家鄉,到有大海和冬雪的遠方,首選自然是靠海的廈門,後來陰差陽錯去了上海,大概正是沖著名字里有個「海」字。然而,上海也是沒有大海和少有冬雪的。
南平市延平區溪源峽谷
當然,沒有大海和冬雪並非是我逃離家鄉的理由,城市不可避免的衰落才是。
南平有歷史卻沒有古迹,民俗文化也無傳承發揚,建設得和全國許許多多沒有特色的城市一樣面目模糊;有好山好水好風光,卻吸引不來好的酒店度假品牌,帶動不起旅遊經濟,即便是武夷山,度假設施都比不上莫干山;明明是交通樞紐,開發的也很早,如今經濟卻是全省墊底。
尤其是承載著我整個童年和青春的主城區——延平區,更是遭到了遺棄,連市政府都搬走了,各種資源也漸漸向政策中心偏移,真的不希望熟悉的家鄉變成一片暮氣沉沉的老城。
這些年,我老家的親戚們但凡有經濟能力的,都會在福州廈門漳州等經濟發達地區置業;老家工作的朋友們也有不少離開生活了前半生的延平,遷到了新區或武夷山市;有兒女的,會努力讓自己的下一代考入大城市,留在一二線城市,甚至漂洋過海。
對於年輕人來說,延平在漸漸失去吸引力,而很多父母輩的老人,在老城區生活了一輩子,卻捨不得離開。
我爸媽就不愛來上海住。我媽有嚴重的暈車症,在老家走街訪親都不用坐車,下樓過橋就是九峰山,早上爬山晚上跳廣場舞不要太方便,水龍頭出來的是山泉水,呼吸的是負離子空氣,山貨、海鮮、四季水果都便宜又新鮮;我爸退休了更是離不開狐朋狗友和熱鬧飯局,上海雖有許多洋氣的西餐廳和咖啡酒吧,卻沒有可以隨地擺開的熱氣騰騰的夜宵排檔,早上喝不到吃慣了的鍋邊糊、花生湯、油餅配豆花……這裡的生活就像武夷岩茶,舒適暖心養生,慢慢地消磨平淡時光。
常年離家在外的南平人的故鄉歸屬感並不強烈,除了城市發展不盡如人意之外,南平的方言也早已流失的七七八八。
據老一輩人說,南平所處的地理在戰時就是前線要塞,一代一代的原住民或死於戰亂或死於山林火災或顛沛流離,本地方言也就慢慢說的人少了,又有一代代的難民、知情、經商務工者匯聚於此地,城市人口的構成以閩西北和閩東地區為主,混雜著福州話、建甌話、閩清話甚至還有江西、潮汕一帶的各種方言,很多家庭父母雙方祖輩都來自不同地區(比如我媽是延平土著,會說南平話,我爸則是閩清人),導致許多我的同齡人是不會說南平話的,下一代更是如此。
由於不會說方言,我在大學時代曾經一度很鬱悶。因為一個宿舍里,其他幾個都說著嘰里呱啦的鳥語,其中最難聽的懂的是海南瓊州的方言,如同外語一般,海南的同學可以當著我的面肆無忌憚地說任何話,反正我一句也聽不懂的。而輪到我給家人打電話,就毫無秘密可言,還會被人笑話發音不準。
與本地方言一樣邊緣化的還有本地飲食。到我這一輩,從小吃到大的魚丸、鍋邊糊、肉燕、芋果其實是福州小吃,扁肉、拌面是沙縣帶來的,而建甌光餅、板鴨、鹼粿、浦城豆腐丸和紫溪粉等等才是真正的閩北特色,可這些年來漸漸受到外來美食的排擠,城中做的正宗的鋪子越來越少了。
今年我婆婆問我:年夜飯要不要做一道你們福建的家鄉菜,我想來想去,只記得筍宴和蛋菇——這是延平家家戶戶年夜飯和重要宴席上都會上的兩道名菜,可是,我不會做啊!家鄉菜怕是要失傳了。
有時候我想:失去了鄉音的烙印,也模糊了家鄉味道,我用什麼來證明我是哪裡人呢?
有父母在,有處落腳的地方,家鄉再衰落也是處念想,一年至少回一趟。
將來有一天父母不在了,家鄉也就回不去了。
我便成為了沒有故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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