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舞台上一個自私的小夢想

■本報特派記者 沈雷

冬奧會開幕僅僅兩天，傳奇故事一個接著一個：從創造紀錄八度參賽的葛西紀明，到史上第一位實現單項三連冠偉業的斯文·克拉默 (速滑男子5000米)，當然還有雷蒙德·吉拉德，這位年輕的單板滑雪坡面障礙技巧選手成為首位00後奧運冠軍，拉開了一個時代。不多時後，我們還有很大概率見證瑪麗特·比約根創造冬奧會最多獎牌紀錄、伊琳·伍斯特連續四屆奪金……但這些天來最打動我的一個故事，卻與金牌、輝煌、榮耀、傳奇這些辭藻統統沒有關聯，那只是大舞台上一個自私的小夢想。

在昨天韓朝女子冰球聯隊的首場比賽中，主教練薩拉·穆雷派出了卡羅琳·朴、丹妮拉·尹、熙秀·格里芬等五位美國籍或加拿大籍球員。在「COR冰球隊」中有六位來自西方的韓裔選手，她們多數擁有東西結合的姓名，而23號球員朴允禎(音譯，Park Yoonjung)是一個例外———出生後四個月里，她是名叫朴允禎的韓國人；其後23年中，她是美國姑娘梅麗薩·布蘭德特(Marissa Brandt)；如今，她既是朴允禎，還是梅麗薩。

1993年5月，長年無法懷孕的美國夫妻羅賓和格雷格·布蘭德特，下決心領養一位孩子。這是命運的安排。四個月大的韓國棄嬰朴允禎成了這個明尼蘇達家庭的一員，取名梅麗薩·布蘭德特。就在夫妻倆辦完複雜的韓國領養手續後不久，羅賓發現自 己懷孕了，六個月後孩子降臨人世，又是一位女孩，漢娜·布蘭德特。「我們就像是獲得了一對雙胞胎那樣高興。」夫妻倆喜不自禁。

隨後的生活波瀾不驚。出生日期只差了十一個月、還恰好同為射手座的姐妹倆關係十分融洽，性格也頗為相仿。在媽媽羅賓看來，「漢娜不服輸，總和男孩比高低。梅麗薩也是韌勁十足，萬事決不放棄。」兩人先一同練習花滑，妹妹卻愛上了冰球，並將姐姐也拉下水。姐妹倆在同一所高中校隊打球，「我們一同生活、訓練、外出比賽，說起冰球，我總會先想到梅麗薩。」直到大學，兩人方才分開，這也讓布蘭德特夫妻經常犯愁，究竟該去看誰打球，而妹妹漢娜也不開心，「我喜歡和梅麗薩一起打球，我倆之間有那種姐妹的內心連線。」

從十幾歲起，在父母的鼓勵下，梅麗薩與漢娜一起參加了幾次韓國文化交流營活動，吃韓餐、穿韓服、學跆拳道，但這只是滿足少女好奇心的獵奇活動。2015年，是命運的又一次分水嶺。當年大學畢業的梅麗薩赴韓參加交流活動，這也是她被領養後第一次回到韓國。在漢娜看來「比自己還像美國人」的梅麗薩，在短短的旅韓生活里過得並不愜意，不懂韓語，吃不慣泡菜，「我甚至不認識任何人。」

劇情戛然而止？ 不。

就在回到美國後不久，梅麗薩收到了韓國冰球協會邀其加盟韓國隊的請求，而當時的她其實已經結束了冰球生涯。「一切看起來都很荒謬。我對球隊的了解只是一封Email，告訴我如果願意去，到了機場有人會來接我。」恰好此時，梅麗薩讀到了都靈冬奧會自由式滑雪雪上技巧賽季軍托比·道森的故事，這位3歲時與父母走失、日後為一對美國夫婦收養的極限運動明星也有一個韓國名字：金奉錫。他通過冬奧會揚名，讓自己的故事傳播到世界，曾經苦苦尋找兒子多年的生父金在秀在媒體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兩人得以相認。內心深處傳來了呼喚梅麗薩回韓國尋找生母的聲音，冬奧會也許是唯一的機會，何況還是一屆在韓國舉行的冬奧會，會有更多韓國人關注，會有更大幾率讓生母見到自己女兒的名字「朴允禎」。

就這樣，梅麗薩·布蘭德特成了韓國女子冰球隊的一員。2016年在獲得韓國國籍後，她正式對外使用自己被領養前的真名「朴允禎」———「這是我和這個國家、和我的生母之間唯一的紐帶。」一年後，允禎與入選美國隊的漢娜同時收穫了世錦賽金牌，妹妹是水平更高的正賽冠軍，而姐姐則是乙級組。2018年，姐妹倆一起來到平昌參加冬奧會，分屬兩隊。訓練的閑暇時刻，兩人一同逛了江陵的市集，分享同一份辣炒年糕和炒米糕———十年前曾在韓國文化交流營中品嘗過的滋味，統統回到了現實之中。唯一的不同是，允禎已經越來越認同自己的韓國血統，「現在的我，是一位韓美人。過去，我從未那麼想過。」

在平昌，越來越多人知道了她倆的故事。「雖然大部分人第一次見到我們時，沒人覺得我倆是姐妹，但我們確實就是。」漢娜這麼表示。正如美國冰球隊教練里根·克雷的感嘆：「這是一個真正的不可思議的童話。」這個美麗的童話配得上奧林匹克最高規格的舞台，雖然它與榮耀、勝負都沒有半點關係，甚至已經不再是體育的敘事方式。

童話通常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允禎和梅麗薩，一定是這麼祈願的。

(本報平昌2月11日專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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