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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厄姆·格林《戀情的終結》:沒有終結的戀情

親愛的主啊,讓我爬到上面去就好了。如果我能像你一樣地受難,那麼我也就能像你一樣地痊癒了。

——摘引自《戀情的終結》

2008 年 譯林出版社

2017年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08年版《戀情的終結》的封面以銀色為底色,圓框內是一對戀人在雨中撐傘相擁,其身後那團墨黑色的水汽在漸漸地逼近,鬼魅般,就快要吞噬這一切,除此之外,並無其他。這無疑是張曖昧而遐想無窮的封面,銀色、黑色、灰色、墨色、白色,所有的配色都在隱晦地預示著「戀情的終結」,但圓形影像十足地挑起了閱讀興趣,拍照即定框,定框即排除,那麼,如果調整焦距,拉長鏡頭,我們是否能夠對排除之物一探究竟。

而17年版的封面卻呈現完全不同的觀感。玻璃,心,碎片。心的質地是玻璃,清純透明但輕薄易碎,一旦被擊中碎開,玻璃碎片四處飛濺,再也回不到完整。且有一塊形如匕首的玻璃長條狠狠地插入玻璃中,更有意思的是,男子和女子,黑色和紅色,相背而走,一個朝南,一個朝北,看似將永遠形同陌路,然而卻分明走在同一條玻璃匕首上。同受困於沙漠的兩人,如何在沙漠中建構了愛,又出自於什麼原因而從愛中出走,且所有的愛都將走向終點嗎?新封面顯然是把舊封面所隱喻的問題具體化、形象化了,且一改舊封面的冷色系,蔓延的青色似乎想給人以溫情,卻有多此一舉之嫌,畢竟,小說也好,現實也罷,沒有哪種戀情可以懸置終點。但需要辨析的是,軀體的分開真的意味著戀情終結了嗎?

格雷厄姆·格林在《戀情的終結》中一反傳統文學中兩人戀情的正面糾葛,一個意外的誓言將二者隔絕,恰在這種隔絕中,雙方得以空餘出足夠的空間和時間去追問,當軀體的激情逝去後,愛還存在嗎?假如愛不存在,所感受的是什麼?假如愛真的存在,那它究竟是什麼?假如快樂因為愛,那痛苦也來自於愛嗎?

小說從男女主人公婚外情的結束為起點,其中穿插了薩拉的日記。

作家莫里斯以為情人薩拉移情別戀,為了報復,他故意詰難薩拉的丈夫亨利,瞞著亨利僱傭私人偵探跟蹤薩拉。這裡,莫里斯的作家身份是值得注意的,他的操控欲顯然從文本世界延伸到了現實生活。勉強靠寫作為生的莫里斯,在薩拉身上重新獲得了某種崇高,例如「洋蔥」的故事。小說中讓莫里斯頗為得意的「洋蔥」片段,現實中讓莫里斯得以取笑亨利的「洋蔥」,「洋蔥」從熒屏上走到了與薩拉共進的晚餐中,從文本走入了現實,相似的對白,相似的橋段,能說莫里斯此刻對薩拉開始萌生的愛中不含自賦的崇高?他從薩拉那裡獲知亨利的現實生活,卻在文本中虛化亨利,以期獲得某種心理平衡。他內心的卑微因為薩拉的參與而有了崇高的微光。

然而,這只是在文本中的獲勝,只有在現實中切實地進入薩拉的身體,佔有她,吞沒她,控制她,才是完勝。這是始於肉慾的愛。可以說,尋求認可的衝動把莫里斯引向了愛,但操控的慾望讓莫里斯把愛引向了歧路。因為不確定愛而害怕終結,因為害怕愛終結,而移情於恨。為此,他僱傭私人偵探跟蹤薩拉,他向亨利挑明薩拉的出軌,他臆想薩拉同X、同Y做愛,他仍在以天主的姿態束縛著薩拉,諷刺的是,他與X,與Y又有何區別?

莫里斯苦苦咀嚼著薩拉的不辭而別,表面上看他的寫作仍舊在繼續,但實際上他也已經直覺到了某種失效,可控的軀體肌膚已經溢出了他的文本世界,獲得了自由,他在精神上重新回到了卑微。因此,莫里斯對薩拉的恨絕不僅是指向薩拉,還指向了莫里斯自己,他的恨也並不直接衝擊薩拉本身,而是選擇從外部(包括自己)拆解薩拉。對於莫里斯來說,失去薩拉或許不是最為悲痛之事,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當他孑然一身時,薩拉依舊享有安全的依靠,當他喪失了愛時,薩拉的愛竟還有剩餘。如果說,「嫉妒只能與慾望並存」,那麼,此處的慾望是否能夠等同於愛,這還是需要進一步商榷的。

但薩拉不同。薩拉飛蛾撲火般的撲向莫里斯,那是光,足以帶她逃離與亨利依靠慣性維持的生活,可那亦是毀滅,是誘惑她墮入不潔的黑暗。根本說不清,究竟是對光的渴望,還是對毀滅的渴望把薩拉引向了這段戀情。或許,二者雜糅其中。

在一次幽會中,恰好遇到轟炸,前去察看的莫里斯受傷倒地,薩拉誤以為莫斯利死了,情急之下她向天主禱告,如果莫里斯能夠活下來,她就離開莫里斯。還沒禱告完,莫里斯從門口進來了。此後,薩拉果真離開了莫里斯。

可問題在於,薩拉本不是天主教徒,且生活中所說的誓言千千萬萬,她為什麼突然如此執拗於對天主的此番禱告?

首先解釋的是,薩拉既然並非天主教徒,為何薩拉見到莫里斯「屍體」的第一反應是禱告?可以說,薩拉禱告的行為如內在生命驅使那般自然。在此之前,薩拉雖然沒有明確的宗教行為,但信仰的種子就已經在她內心了,從這個層面看,薩拉是被天主揀選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接受上帝藉由禁忌之愛對她的考驗。

與莫里斯沉醉愛河時,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與激情,這讓薩拉有足夠的力量和勇氣懸置起天主的規約,但是,快感稍縱即逝,在餘下來的空白時間裡,薩拉只能、必須獨自面對天主對自己的審判。而此時,她無法為自己辯解開脫,因為她確切無疑,她是不潔的,她有罪。這個時候的天主是以道德準則的面目出現的,尤其是當她誤以為莫里斯死了的時候,她無疑是恐懼的,不僅僅是恐懼生命的終結,戀情的終結,更恐懼的是,「達摩克利斯頭上的劍」(禁忌之愛的惡果)竟要落下來了,而且受懲罰的竟不是自覺罪孽的她。這意味著薩拉將負起雙重的罪過,自己因為慾望的犯禁,以及因為犯禁而殃及的莫里斯的無辜生命。

薩拉如此深愛著莫里斯,為了讓莫里斯活下去,她願意如耶穌般獨自背起十字架。於是她向天主禱告「我愛他,如果你能讓他活過來,我什麼都願意做……我會永遠放棄他,只要能讓他僥倖活下來就行。」此時,薩拉無疑是在與天主進行某種交易——讓莫里斯活下去,她交還莫里斯的身體,以此懲罰,以此贖罪。

薩拉猶豫的是,天主究竟存在不存在?

如果天主存在,雖然她必須遵守誓言,但她可以從罪孽感中解脫出來;如果天主不存在,雖然她大可忽略誓言,但是罪孽感是至始至終都存在的,那麼誰來原諒她的罪過,她將如何贖罪?

因此,薩拉陷入了精神上的泥淖中——「親愛的主啊,我試著去愛,卻把事情弄得這麼一團糟。」

薩拉一邊承受著沒有莫里斯的痛苦,一邊將愛移情於天主。此時的天主是信仰的化身,是愛離開軀體,升華到精神的移情對象。愛莫里斯與愛天主、愛天主與愛痛苦,愛痛苦與愛清潔,在薩拉看來達成了某種同構。也就是說,當軀體之愛成為禁忌時,精神之愛是延續的唯一方式;當愛離開軀體成為一團混沌時,痛苦是確認其存在的唯一方式;當罪孽感無法祛除時,生命的快感只能從自我懲罰和自我折磨的痛苦中求得。

痛苦滋養了愛情,減輕了罪惡。

但自我鞭笞也僅僅是減輕罪孽感,軀體的存在時時提醒著薩拉,這罪孽無法解脫,她永遠無法獲得安寧。因為無法赦免自己無罪,她需要獲得天主的寬宥。但當她下定決心相信天主(給神父寫信)時,天主(神父)卻將她拒之門外。

她的受難失效了。軀體將她與天主永遠阻隔開了。

分析至此,薩拉的死就不難理解了。這既是以軀體贖禁忌之罪,亦是以軀體拯救莫里斯、獻祭上帝之愛。

於此,對於薩拉來說,天主究竟存在不存在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了。人按照人的模樣創造了天主,不過是期望著藉由天主認識人自己。而此時薩拉正是如此。她從莫里斯的愛中走了出來,藉由天主,她對身體、對慾望、對愛有了更深切的體悟,自己、莫里斯、亨利、理查德,甚至帕基斯,誰不是在罪惡與神聖、卑微與崇高之間掙扎搏鬥呢。理解了這一點,薩拉的愛才真正從軀體之欲走向精神信仰,從有形之物走向無形之物,進而走向了永恆。而薩拉的死恰恰成全了她,理查德臉上胎記的消失、帕基斯兒子肚子疼的痊癒、甚至莫里斯的復活都在影射著薩拉就是類耶穌,她通過受難、獻祭而成就了無私的愛,並用這愛來替神行神跡。

而對於莫里斯來說,愛與恨同構,愛是恨的源頭,恨是愛的延續。他嫉恨理查德、與神父對質、嫉恨天主奪走薩拉,甚至執意將薩拉火葬而不再給天主機會,但也正是從這時候開始,他才真正地理解薩拉,理解她的快樂與痛苦。

如果說薩拉以包容的方式與戀情達成和解,那麼,莫里斯恰恰相反,他以拒絕的方式保全了戀情。

如此,你能說戀情終結了嗎?

這時候我又想起新版書籍的封面了——相背而走的戀人,卻分明走在了同一條玻璃匕首上!恰如小說開頭中反覆所言,「戀情結束了」,其實戀情由另外一種方式開始了。

也是,除了愛以外,誰並沒有犯其他的錯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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