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志孝談京劇《龍鳳呈祥》里的喬玄：一個角色演了55年
馮志孝，飾演喬玄。1938年生，畢業於中國戲曲學校。國家一級演員，工老生。國家京劇院藝術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戲曲學院榮譽教授，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京劇）代表性傳承人，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受業於京劇前輩蕭長華、雷喜福、貫大元、鮑吉祥、邢威明等名師，師承京劇大師馬連良先生。代表劇目：《青梅煮酒論英雄》《楊門女將》《紅色娘子軍》《調寇審潘》等；擅演劇目：《群英會·借東風》《淮河營》《龍鳳呈祥》《四進士》《清風亭》《蘇武牧羊》《趙氏孤兒》《將相和》《審頭刺湯》等。曾獲首都中青年京劇「振興杯」電視大賽「最佳演員」稱號、文化部京劇新劇目匯演「優秀表演獎」、全國京劇演員邀請賽「最佳演員」。
《龍鳳呈祥》圖書封面
京劇優秀傳統劇目《龍鳳呈祥》是一出以古典文學作品《三國演義》為素材的劇本，由《甘露寺》《美人計》《回荊州》三部分組成，全劇統稱《龍鳳呈祥》。這是一出逢年過節，京劇名家齊聚一堂、通力合作的吉祥大戲。
我在電影《龍鳳呈祥》中飾演喬玄。喬玄這個角色是由京劇馬派藝術創始人、我的老師馬連良先生早年在喜連成科班學藝時，繼承傳統戲《龍鳳呈祥》後，對人物革故鼎新，豐富再創造而成。其中的精彩唱段【西皮原板】轉【流水】以及「誇將」中的五段話白，久演不衰，溢彩流芳。我飾演喬玄於20世紀60年代初，至今已有55年的舞台實踐，曾有幸同眾多京劇名宿——李萬春、張君秋、杜近芳、梅葆玖、李金泉、譚元壽、方榮翔等先生同台獻藝，特別是袁世海先生對我的鼎力提攜，令我永志難忘。
馬派藝術是全方位的，唱、念、做、舞、表俱佳，人們習慣以「美、帥、俏」概括其藝術風格。《龍鳳呈祥》中的唱段「勸千歲殺字休出口」洒脫、圓潤、飄逸，又不失蒼勁，集中典型地體現了馬派藝術的神韻與風格。在戲中，喬玄這唯一的經典唱段，在聲調、語氣、節奏的處理上必須強調一個「勸」字，這是由人物之間的關係所決定的。喬玄雖是老臣，但表述的對象卻是君臣關係的二千歲孫權以及一國之主吳國太，他們還是親家，所以唱腔中務必把握好一個「勸」字，切忌訓斥。反之，孫權表示反對，也要依照人物關係，切不可過度粗暴，此情此理不難體諒，務求分寸恰當。
戲中唱、念交替繼續，互相升華。「誇將」中的五段話白，聲韻優美，節奏爽朗鮮活，多以誇張生動的語言全力撮合孫、劉結親，以實現高瞻遠矚、共同對敵的謀略與抱負。你看他介紹皇叔劉備的相貌時，手口相應，指著其人同時念：「龍眉鳳目，兩耳垂肩，雙手過膝」，然後挑起雙手大拇指，盛讚其「真不愧是帝王的根本」。喬玄繪聲繪色地對皇叔劉備的根基及英姿極力讚揚，對促成孫、劉聯姻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觀眾看後，很自然地感受到了京劇傳統藝術的神韻，回味無窮。
老藝術家說過，傳統戲的精華需精心保留承傳，但「包袱」就不必背著了。研究中我們發現，戲中對喬玄的稱呼不一致：喬玄自己說是官居首相，太后、二千歲等人則都稱他為「太尉」。經查考，漢代並無首相之稱。我們對此稍加勾抹，將喬玄統稱為「太尉」。另還有一處，我們摒棄、淡化了喬玄力促孫、劉結親的出發點——「從今以後老父再也不貪人家的小禮了，這叫做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略去此詞，念：「劉備既已過江，孫劉兩家若能結親，一同出兵，共敵曹賊，於我東吳大大有利」，這種戰略上的深謀遠慮遠高於受賄辦事的立場，人物境界同時得到了恰當的升華。
在服裝上，喬玄穿的湘色萬字圖案面料，綉著海水行龍、一輪紅日的圖案非常講究，也很美，傳統戲中原沒有這種服飾，這是先師的首創。沿襲老師的創作構思，我改用墨藍色縐緞製作了另一件蟒，下面綉上海水、紅日、兩邊各一條行龍，在舞台上墨藍色配合白髯口，非常柔和，面料更吃光，托戲又託人，更彰顯了協調之美。
《龍鳳呈祥》全劇舞台版演出將近三小時，而此次電影版僅1小時58分鐘。這個處理得好！必要！它立足於尊重觀眾欣賞電影的習慣，也得力於展現電影藝術的特殊功能，如舞台演員的上上下下，在電影中均可以運用鏡頭的處理去概括、穿越、簡約地呈現，這正是觀眾所喜聞樂見的。觀眾看過舞台版，再看看電影手法，兩種藝術表現形式各具魅力，可謂各盡其妙、美不勝收，更增加了藝術上的享受。一部藝術作品總要依附於一種表現形式，傳統戲拍電影，我認為要牢記並掌握好兩點：一是京劇姓京，這個屬性要把握住；二是該有的不能少。需知這也是檢驗創作人員功力的試金石。電影《龍鳳呈祥》做得恰如其分，它是一項頗費心機的再創作工程。
在這次電影拍攝之後，我深深體會到，將京劇藝術拍成電影不僅能擴大對優秀傳統藝術的廣泛傳承，而且可以走出國門，許多海外僑胞每每聽京劇頗有思念家鄉、懷念祖國之情，這是我在國外經常聽到的肺腑之言。同時，我切身體會到京劇拍攝電影從演員自我角度看，更可以反覆地審視自我的表演，這對於提高藝術水準也是難得的、必要的、客觀的、具體的。我覺得應選擇演員年富力強、藝術成熟時拍攝電影，更有力於發揮。
我有幸拍了三部電影，青年21歲拍了《楊門女將》，飾演寇準；中年32歲拍了《紅色娘子軍》，飾演洪常青；晚年拍攝電影《龍鳳呈祥》時我已經75歲了。拍電影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加上剛做完心臟五個支架介入術，當時我思想上不大平靜，幾經糾結，決定再搏一回！經過所有創作人員的辛勤勞作，總算換來了最終的喜悅與幸福。
一部電影的拍攝，沉浸著多少人的心血啊！我懷著崇敬的心情向所有創作人員、特別是幕後英雄們致敬，謝謝你們！一併在這裡向珍愛民族文化、熱愛京劇藝術的觀眾朋友致意，期待朋友們賜教。
——本文出自《龍鳳呈祥》（「京劇電影工程」叢書），人民出版社，2015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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