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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小飛伯伯的回憶之九——遼瑪

遼瑪

古語有句話,叫做「同行是冤家」。這話在古董賣貨的人之間,是很微妙的。

一般來說,除了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關係。賣貨的——無論開著高雅的店面,還是拉著個手提箱趕火車各處跑集的——都比較重視「買主兒」(肯出錢買貨的人)。因為收藏品這種東西並不是生活中的「剛需」,不是棲身之室,蔽體之衣,裹腹之食。說過分一點,它是人類某種過分慾望的產物。所以,如果一個人對生活的慾望理性,消費觀念合理,那麼,其實挺難轉化成為客戶的。所以,遇到肯掏錢的人的幾率就小得多。就當然應該稍微珍惜一些。

同時,更多的情況是,許多人有這個「逞欲肆虐」之心,但是平常合理的生活態度還依然制約著他……於是,在賣貨的人看來,就會出現「問價的多,掏錢的少(甚至沒有)」的情況。賣貨的人必須習慣這一點,淘寶上某一個貨品沒賣出去,但是「關注」的人多,也會給買家提供某種信心。這雖然部分適用於賣古董的人,但是一天下來,總是如此,他反而會信心受損,通常會自動降價。所以馬未都所謂的「撤攤收貨」(即快收攤的時候,利用賣家急於出手的心理,便宜買貨。)就是建立在這種心理邏輯上。

這種情況,估計隨著現在網上買賣的興起,會有巨大的改變。所以我說的,也算是「古早」的一類可以做「文獻」的事情吧。

小飛伯伯是擅於利用「撤攤收貨」的人。低價,現錢,在拉著手提箱的行商眼中,就是一個成立的模式。開始我在一旁,看著他砍出匪夷所思的價格,看著狼藉零落的市場中賣貨的人複雜的眼光,就產生出來了某種不安——這樣合適嗎?下次再遇到多不好啊?

小飛伯伯這時候就會笑而不語。

當我們下一次再遇到那個人的時候,他首先會拋開圍觀眾人,熱情的搬來摺疊馬扎,和你熟人似的說話,拿出來自己包裡面不放在外面的「貨」給你看……因為,你的確是他的「熟人」,你畢竟是「買主兒」。

說到這裡,一般人一定會有自己就是「上帝」的錯覺。的確,有時候是這樣。只是大多數「上帝」經常身兼「冤大頭」的身份。

另有一些人可能會認為,這種情況,那麼參與的人必然就是少,賣貨如此不易,這個行業的「買賣」總量一定也少,那麼都是怎麼維持的。

這就是我今天要說到的。一般來說,往往最靠譜的買家,就是「同行」。

有時候古董行業,有點像音樂教育。是可以自我循環的。

一個買家買多了東西,花出去的是錢,放家裡的是佔地的物品。那麼有一些他也會賣。這是人的自然選擇——所謂「以玩養玩」「回血」,就是這個意思。這時候,他就從買家轉換成為賣家——賣貨的人了。

而一般開店的人,尤其是行走於江湖的賣貨人之間,互相買賣就更多了。這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串(四聲)貨」(即以內部價互相買賣貨品)。一般來說,都是要「加一手」賣的。賠本的買賣誰也不幹。但是偶爾會出現非常有趣的現象。引人為談。比如報國寺的小孟就曾經說道過這麼一件事,他一年半前兩千塊錢出手的一個象牙小件兒,在報國寺的諸人手中周巡了一圈,又到他手裡的時候,是一千二百塊錢。令他覺得非常有趣。

一個貨品,如果能像混單位資歷一樣跟著穩步升遷,那是它應該有,或者別人認為它應該有,的理所當然的命運。不知道那個象牙小件兒遇到了怎樣跌宕落拓的人生,但它必然是「有故事」的。

一個賣貨的人,也必然需要這樣的胸襟——今後無論看到原來曾經擁有過的貨的價格多高,都要雲淡風輕。因為這本來就都是正常的(今天上面說的似乎都是基本的常識)。

有一回,我和小飛伯伯談到前幾日在拍賣會上遇到的事情——在一幅傅抱石精彩的畫作前,旁邊一位老哥盯著起拍價忽然凄然含淚的說道:「這幅原來是我收藏過的,當時才賣XX萬……」

小飛伯伯聽了,笑著說,「這不算收藏,這叫『過過手』。左手進,右手出,怎麼能叫收藏?」

我趕緊點頭稱「是」。

但是小飛伯伯忽然又轉來一句:「其實,什麼都不賣,不也就是把這些東西『過過手』嗎?這些個,都比咱們古老得多,又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聚了,終歸也會散。聚聚散散,它還是它。就是換了誰,跟它也沒關係。」

想到這裡,可能只有你將它們轉化為「價值」的時候,它們才和你有那麼一點兒聯繫吧。

下面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個影壁的右側不遠處

賣貨的人之間既然有「客戶關係」,那麼「同行是冤家」這句話就很難正經成立。尤其人在社會,相互幫扶,共同開店的是兄弟,拉著手提箱勇闖天涯的是戰友。他們之間的各種關係,外人不能了解。

但是,「人心相隔,皮裡陽秋」也是最平常的另一種常態。

有一次,小飛伯伯帶我和竹子一起到潘家園。在右手橫邊,通常賣文玩乾果的區域,看到一個哥們悶著臉蹲在手提箱邊上,一臉不開張的面相。有個稍微年輕點兒,滿臉笑紋,臉盆長得很圓的人站在他旁邊,一口一個大哥叫著,和他好像一塊兒的似的。他們面前鋪著綠絨布,上面放著些內蒙和東北的貨,其中有兩串「遼瑪」(中古時期的紅瑪瑙,在東北和草原地區多有發現,一般稱為「遼瑪」其實這種說法僅限於國內,不確切)勒子(棗核型中間有空)。問起價來,蹲著的哥們兒用吉林口音告訴我們,「通打」(全要)多少,單挑多少。當然是「通打」價格便宜一些,單挑稍貴。

小飛伯伯瞥了這兩人一眼,就低頭看東西。聽了價格,拿起來看了看,嘟囔了一聲「太貴了!以前才幾塊錢。」那個吉林的哥們嘟囔了一句「幾塊錢,不可能。」旁邊那個滿臉堆笑的趕快接住話,用幾乎是標準的普通話說:「以前便宜,現在早不是那個價了。」

小飛伯伯斜眼瞥了他一眼,他笑著的臉依舊,眼神躲避。小飛伯伯說:「便宜點吧,我挑幾個。」然後和那個哥們使勁砍砍價,那人也說話有點模稜兩可,你聽著好像是同意,但是挑的時候又說不是。小飛伯伯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側眼看邊上的哥們兒,用東北人特有的一個眼眉高一個眼眉低的憂愁神情。

小飛伯伯於是忽然對邊上的那個「笑臉兒」來一句:「你是河南的吧。」

那個哥們兒一瞬間有一點驚訝的表情,立即又恢復笑臉。「大伯您怎麼知道的,我是河南的。」

「我聽你說話像……」小飛伯伯低頭看著貨。

「您真是厲害!」

「便宜點吧。啊?你看呢?」小飛伯伯抬眼盯著那個吉林人。

「嗯……」他好像下決心似的。「好吧,您先挑吧。」

於是小飛伯伯轉頭跟我說:「挑幾顆合適的吧。」

結果,我挑了兩顆,一大一個一般大小的。然後問小飛伯伯要不要挑挑。小飛伯伯冷冷的說:「我挑我送誰去啊?我又沒女的。」

於是,我就把自己挑的揀出來,剛要掏錢。

結果那吉林的哥們兒忽然來了一句:「我說的是小的這個錢,大的要貴點。」然後說了一個稍微高點的價格(其實也不高多少。)我心裡不舒服,就把大一點的那顆放下,只買了一顆一般大小的。

小飛伯伯說:「你不再多挑挑?」我當時不知道怎麼想的,說「不用了。」

就是這種類的。這是我在美國收到的。如果在中國就會歸於「遼瑪」,瞎賣價(只要說是中國化的就都貴)。但是其實它廣泛存在在中亞絲路及草原。國外並不少。一般認為它的產地在印度北部。可能加工也是在原產地。

但是,通過它的打孔方式,我認為並不全是如此。很可能是不同的文化區打孔方式不一樣。由於我不準備拿它作買賣,所以就明言——這兩串的打孔方式和中國北草原地帶有相近的地方,可是也有差別。它更近似於拜占庭——安納托利亞——南俄草原區域的打孔方式。大都會博物館一層拜占庭的首飾是這種打孔方式的範例性展品,有興趣的人可以去看看。當然,我也是從一對俄國移民夫婦那得到的。

其實物品的流通往往比我們想像文化的流通要早得多。西周到戰國的瑪瑙也有許多這類產地是印度北部。從它們獨特的顏色和質地一目了然。但是打孔方式卻是我國本身的。(說白了就是沒人家打孔技術好,同樣年代,人家已經很精緻成熟了,咱們還特別糙。結果糙成了獨特的鑒別特徵了。中國的文明比印度兩河埃及來說,至少從物質文明來說,是最晚熟的。)所以,被稱為西周瑪瑙,很可能是被販運傳播過來,再進行加工的。

但是,中國人民族主義啊。只要沾中國就貴。再加上點佛教,那價就更沒譜了。

我今天這段小文字有可能是有點「泄露」的意思。不過這種現成的知識還是知道的人愛知道,不知道的人永遠當「上帝」。

迴轉家裡,心中不足。與小飛伯伯通電話的時候,稍微表示了一點遺憾。「那你還放不下啊。」小飛伯伯笑道。「我明天到XXX家,早上可以帶你再去看看,然後直接到他那。」

「太謝謝伯伯了。」我說。

第二天,我侵晨而起,和小飛伯伯一進市場的門,就看到那個「笑臉兒」抻頭看到我們。我們就把市場又簡單轉了一圈。之後到那個攤上,說把明天的那個再帶上。結果那個吉林哥們立刻說了一個比以前高一倍的價錢,小飛伯伯驚怪道:「怎麼回事,昨天不是這樣兒。」

「昨天是昨天,今天我想這麼賣。」那個吉林人向後小仰了一下,顯出一些賴相的說。

「那你說的一顆的價?」

「通打可以,還一樣。單挑就我剛才說的。」

小飛伯伯站著看了一下,沒吭氣。

我看著一粒粒的一串,忽然來了一句。那「通打」多少。

小飛伯伯一聽,急了,說:「通打幹嘛啊?你又不開店。」

「家裡女眷多。」我笑著和小飛伯伯來了一句。

「我呲……」小飛伯伯差點沒罵出來。

我挑上一串,小飛伯伯趕忙逼著我換成另一串。

然後,那個吉林哥們就開始數個數。

數完一串,那個圓臉河南人忽然低下身,把另一串也拿過來。吉林的那位一愣,然後馬上接過,接著數。

「不是,我們不要這串。」

「通打啊。」那個圓臉說道。

「是通打啊。」

「我說的是『通打』,就是這兩串。」吉林人悶悶的說道。

「你怎麼這樣兒?」小飛伯伯都有點生氣了。

「是啊,你剛才怎麼不說。」我說。

「我說『通打』了。」

「走,咱們不買了!」小飛伯伯拽著我,不顧而去。

後邊遠處回著一聲,「就不給您留了啊。」

走遠了,小飛伯伯還有些不高興。我看他不想說話,我也沒說。半天,他忽然來一句「那個河南的啊,就不想讓他『開張』。」

哦……

「你沒看那個河南人東西嗎?」那個人和吉林人一個攤,但是東西都在他的左邊。「都是破爛兒,沒一樣真的。」小飛伯伯緩聲說。

「這兩串里也都有好多新的。可是那一串新的太多樂,真的不能要。」小飛伯伯接著說。「而且都是真的只要看丫那操性,就不能要!」

「不過在市場上能碰著這麼多一串也不容易。」我嘟囔道。

「是比以前少多了……」小飛伯伯說:「不過,兒子(賊的四聲),以後有的是機會。回頭帶你挑好的。」

「成。」

過了半年,有一次逛攤。忽然看到那個圓臉河南人,他的攤上赫然放著兩串遼瑪,雖然短了不少,但是可以確定,就是吉林人原來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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