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必有三人跟

三加三，一共是六人。前三人是女生，阿瓊、小麗和我；後三人是男生，大炮、阿志和老貓（貓字請用奉化方言讀，謝謝）。如果你以為是個三追三的所謂愛情故事，那恐怕是要失望的，因為從來沒有追，只是跟，後來都分不清誰跟誰。

初三的時候，學習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早讀六點多就開始了，夜自修要上到八點多才結束。八點多的鄉村寂靜一片，也漆黑一片。那時候從沒有哪家父母接送孩子上學放學這回事兒。以白杜為中心，路遠的半亭、蔣家池頭、三百畝畈、泰橋的同學都在學校住宿，一周才回一次家。稍近的孫侯、山廠等就每天自己走回家。我家就在白杜村裡，中午也回家吃飯，白天來去匆匆無甚感覺。夜自修後，那漆黑的回家路就顯得特別長，所以，住得比較近的阿瓊、小麗和我就自然結成了黑夜回家聯盟，一路上說說笑笑才覺得走得安心。

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三人聯盟後面跟上了三個尾巴。如果把這三個尾巴按身高排列，剛好組成音階的哆來咪。老貓是哆，小個子，帶著點嬰兒肥，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顯得可愛，彈出來的音短促、響亮。阿志是來，中等個子，總帶著微微的笑意，和善、老實，一激動，說話時讓人擔心他的舌頭要打結，感覺在琴鍵上來來來多彈幾下，他也不會惱。大炮，方言讀音和「大胖」一樣，瘦高個兒，我一度以為那綽號是反其意而取之，卻被告知沒那麼複雜，他只是愛打遊戲，總說什麼開炮打仗而已。大炮清秀的臉上經常帶著一絲邪氣，給人取綽號從不嘴軟。他彈出的「咪」音是尖的，稍有點走調，讓人不得不注意又想皺眉那種。老貓和阿志家在山廠，回家確實有一段和同路，大炮的家是據說是臨時租的，也在去山廠的路上。

我們三人的組合，在當年的白杜初中也是獨一無二的。阿瓊和小麗既是美女又是學霸，長期佔領年級段考試總分的前三名，我成績雖沒那麼靠前，但也至少榜上有名，還是領導眾學霸的「老班長」。如此高端的組合，在「哆來咪」三人的口中，竟成了「童家三妖」。這個組合綽號當然是邪性的大炮取的，知道兩位女神不好欺負，他還單獨又給我取了個，叫什麼nai妮，據說是某部動畫片中一個又胖又丑又討厭的老婦女的名字。他指著我，一邊叫一邊自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懶得理他，我越憤怒只會讓他越得意，哼！

每天夜自修後，走出學校大門，這三人不是在我們後面五到十米處悄悄尾隨，就是在前面三到六米處頻頻回首。他們大聲議論著有關所謂「三妖」的無中生有的自編自造的段子，讓我們三人忍俊不禁心煩意亂又無可奈何。

有一次，我們走到半路不見「哆來咪」出現，以為終於擺脫了他們幽靈般的跟隨。黑暗裡，這幾個傢伙突然大叫著從牆角邊跳出來，驚得我們魂飛魄散。待我們回過神來，想大罵一頓解解氣，他們早就大笑著飛跑遠去了。如此幾次後我們也有了經驗，凡是他們沒有明明白白出現的，定是暗地裡搗鬼有埋伏，就在心裡做好了防備，以免再被嚇到。

冬天的夜晚，夜特別靜，天尤其黑。有一陣子，村裡的人說，志雲憨大的病又發作了，有天晚上在外面遊盪把人嚇著了。志雲是村裡的老光棍，長得高高大大，年輕時並不傻。因為各種原因沒娶上媳婦，不知怎麼後來變得瘋瘋傻傻。村裡出錢讓他去住了幾次精神病院，出來後變得白白胖胖，只是更呆了。經常見他坐在自家門口獃獃地笑。

聽了志雲可能夜裡在外遊盪的消息，我們三個白天就開始擔心上了。萬一碰到，可真的會嚇得命都沒了。那天下了夜自修，出了校門，我們三個緊緊地挨在一起，一邊發抖一邊往前走。我心想，要是真的碰到了，被抓住的肯定是我，她們倆比我靈活，就算跑也跑得比我快。

正胡思亂想著，沒走幾步，竟然發現「哆來咪」就在眼前。那一天，他們既不亂吼也不說話，就那麼默默地走在我們面前。走到前頭門拐彎處，以為他們照舊朝大路走去，通常，這是我們仨和他們仨的分道揚鑣處。但那一天，他們也拐進了我們平常走的小路。黑暗中，我們六個都沒有說話，只管專心地走路。我突然感到，此時此刻，哪怕志雲真的出現，我們也不會害怕了，有前面三個男生擋著呢。儘管現在想來，當年把他們仨加起來都沒有志雲一個人的塊頭大，但是那天他們仨的背影真的很高大很高大，當時那種安心的感覺是實實在在的，是一直到今天仍不能忘懷的。

此後一連好多天，他們仨都不約而同地默默走在我們前面陪伴我們回家，我們仨安心地跟在後面。後來，聽說志雲又去住院了，我們也不再過於害怕了，但夜自修後回家的路上不再是前三後三，常常是並排的六了。我深深地記得，有時候，我們六人並排走在大路上，開心地說著同一個話題。回家路上唯一偶爾有燈光的是城隍廟前曬穀場前面的幼兒園，那天，那樓道上微弱的燈光隔著河照著我們，映出模糊的影子。15歲的我們，大聲談笑著一起回家去……

一晃，25年過去了，我們仨從來也沒有對他們仨表示過感謝，恐怕以後也不會想要表示感謝。我想，共同的青春不需要表示感謝，當年的互相陪伴是最珍貴的情誼，也是最長情的告白。

一年一度的同學聚會上，久已不見的阿志，動情地講起了過去的歲月，他的表達疙疙瘩瘩零零碎碎，但我卻完全領會了他的意思。身為廚師的他捧出親手用麵粉做的熊，當大家猜測是熊大還是熊二時，他著急地說：是熊三！是熊三！還說，他想把今晚的聚會取名為：熊出沒，童年心。那天的晚飯從五點吃到夜裡十點，回家的路上，我又和阿瓊同行，路口分別的時候，我突然淚流滿面。25年了，轉來轉去，我們終究又回到了原點。親愛的同學們，回不去的是歲月，揮不去的是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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