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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爬雪山受傷,丈夫不離不棄,看到活命希望時才發現丈夫異常

1

東經102.16°,北緯29.78°。

北京時間,07:55:47,PM。

「如錦……」

「如錦……」

「如錦,醒醒,別睡。」

貢嘎西北脊,5500米高地,晚7點15分體感溫度不測,聲音被風聲割裂,微弱又轉瞬即逝,但孟如錦在意識抽離的瞬間還是任由那個聲音將自己拉回現實。

睜眼看到的毫無意外是任嘉禾的臉,面帶焦慮,眼周都是紅的,布滿血絲。

孟如錦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她竟然還會因為這個男人流露出的這一絲真實的關切,覺得心裡隱隱發痛。

任嘉禾見她醒來,吁出一口氣,眼睫睜閉間,原先隱在眼底的那把火慢慢褪去。

孟如錦的意識又恢復了些,這才注意到自己整個人都靠在了任嘉禾的身上,她的頭正抵著他的右側肩膀,左手也被他抓在手裡。

現在的狀況是?

孟如錦將記憶往前回放,發現自己殘存的記憶點還停留在自己摔下去的那一刻,腰上縛著的保護繩急速滑動,整個世界都是飛速旋轉的。直至身體,直直地撞上什麼,尚存的那一根神經「叮」地綳斷,隨即失去了意識。

她還活著。

雖然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但她還活著,正坐在一處呈「匚」字型的平行冰縫間,不過一米寬,再向前是六、七層樓高的垂直冰壁,一旦墜落如下萬丈深淵。

意識到這一點,孟如錦掙扎著想要坐直身子,一動才發現整個人像是被釘在原地,沉得要死。

「別動。」任嘉禾橫過左手擋了一把,聲音低沉。

他鬆開握著孟如錦的那隻手,整個人往後靠了靠,騰出了空間讓自己側過身子,把身旁這個女人扶正了,手上微微用力,帶著她慢慢向後靠去。

後面是一塊堅實的山壁,被冰雪覆蓋著,孟如錦貼上去,即使隔著厚厚的登山服,還是有沁骨的寒意從背心處冒了上來。

這幾個動作,任嘉禾做得小心翼翼,他的呼吸很重,吸氣聲聽在孟如錦耳朵里,甚至蓋過了四面八方傳來的風聲。孟如錦心裡沒來由地動了動,兩個人都是經過專業登山訓練的,知道在低溫的情況下如何放緩自己的呼吸,這一次,他的呼吸卻有些亂了。

「我傷到哪兒了?」孟如錦問任嘉禾。

孟如錦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從恢復意識到現在,她很清楚,那種肢體不受控制的感覺絕不僅僅是因為這個惡劣的天氣。

任嘉禾看著她,彼此對視過無數次的眼睛掩映在漫天的風雪下,倒映著各自身影的眸子成為了這洪荒天地間唯一的光亮。

「可能是脊柱,也可能是內臟,」任嘉禾望著她的眼睛,實話實說,「你滑下的是一個50度,100多米長的冰坡。我找到你的時候,你橫在一塊凸起的冰柱旁。」

任嘉禾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他是怎麼歷經萬難把孟如錦拖到安全地帶,又是怎麼敲斷冰柱為兩人尋得這一處棲身之所,他並不打算讓她知道。

孟如錦的面部神經已經失去了知覺,但她還是勉力笑了笑,「還以為你會稍微說點讓我寬心的話。」

任嘉禾看著她不說話,孟如錦的笑沒有支撐太久,很快就因為不知道從哪處傳來得鑽心地疼眯起了眼睛。

任嘉禾的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孟如錦緩緩地呼氣,盡量用輕鬆的語氣說著,「好消息是,我的呼吸還很順暢,應該沒有內出血。」

她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壞消息是,我的背沒有知覺了。」

孟如錦說完又笑了一下,她想自己到底是跟任嘉禾待在一起久了,分析起來竟也開始頭頭是道了。

她看到任嘉禾的眼神跳了一下,只這一下,就已經在她心上輕輕地蟄了一下,泛起細細麻麻的痛感。

「等明天早上風暴停了,我們再接著下撤。」

「剛剛的風暴把所有人都衝散了,我過來的時候碰到阿奇,他當時正打算下撤。如果運氣好,明天他會帶著救援隊上來接應我們。」

「今天晚上不會好受,你不要睡著,跟我說說話。」

「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的。」不要怕,他在心裡默念著這三個字。

任嘉禾慢慢地說著,他的手臂不知什麼時候又墊在了孟如錦的肩頭,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

他的聲音很冷靜,字裡行間還帶著不容質疑的,對她的感情,孟如錦想,這就是她所熟悉的任嘉禾啊。

可是任嘉禾,這個不捨得我受一點傷的你,怎麼捨得讓我這麼難過?

任嘉禾,你為什麼就愛上別人了呢?

任嘉禾,你也看到了是不是,風暴越來越大了,它不會停,沒有明天,不會有明天了,你要陪我死在這裡了。

任嘉禾,你會不會恨我?

2

來貢嘎登山是孟如錦提議的。

「就當作分手之旅吧。」她是這麼說的,任嘉禾眉頭一皺,最後還是點頭應了下來。

那個時候,他們倆正打算結束七年的婚姻生活。離婚協議書就攤在兩個人面前,只等著任嘉禾簽下名字,他們倆就將重新退回到陌生人的位置。

「為什麼要這樣做?」在此之前,任嘉禾不止一次地問她,他想不通,他們從大學時就在一起,畢業兩年後他就向她求了婚。

婚後,兩個人一個做急診、一個做內科,雖然都很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兩百多天是不在一起吃晚飯的,但從為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天起,任嘉禾就沒想過有一天孟如錦將不再是他的任太太。

「我有拒絕簽字的權利。」任嘉禾堅持。

「我以為,我們至少可以好聚好散。」

孟如錦的聲音很疲憊,她的手機里還有她拍到的任嘉禾出軌的證據照。

她應該將那些照片連同手機一起摔在他的臉上的,可是看著那張熟悉的臉,看著那人眼中不加掩飾的憂傷,孟如錦突然覺得很累。

事實上,不僅是因為他出軌,孟如錦發現自己似乎是在很久以前,就開始對這段感情失望了。她記不得他們有多久沒有坐在一起好好說過話了,彼此正經歷著什麼,他們一無所知。

遇到問題,他們習慣了一聲不吭咬牙解決,只當不想讓對方跟著為難。他們錯過了一個又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日子,錯過了一次又一次彌補裂縫的機會。世界上有哪一對夫妻會像他們這樣呢,明明一起共度了那麼多個日日夜夜,卻已經找不到相愛的意義了。

她轉開眼睛,「你沒有發現嗎,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愛了。」

任嘉禾放在桌子上的手一下子攥成了拳頭,那雙被小護士戲謔地形容為「一眨眼連星星都墜滿地」的眼睛裡瞬間變幻出無數種神色。

「我還愛你。」任嘉禾將這四個字咬得很重,像是要證明些什麼。

孟如錦冷不丁地笑了,勾著嘴角,眼睛裡划過一絲戲謔。

任嘉禾的心沉沉地向下墜去,這不是她原本的笑容。孟如錦笑起來很好看,學生時代的第一次見面,他就是被她的笑容俘獲。

那時候的她,大眼睛含俏含妖,嘴角上揚的弧度就像是一朵盛放的花朵,古人詩文里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不過如此。即使現在她已經三十二了,卻還保留著少女時代的風情,如春花秋月,沁人心脾——絕不似現在這樣。

「……你已經做了決定?」

任嘉禾悲哀地發現了這一點。

「是的,」孟如錦點頭,「嘉禾,你一直是個果決的人。我們別在這件事上再多糾纏了,放過彼此吧。」

談判就此結束,任嘉禾以失敗告終。

就這樣,他成為了孟如錦的准前夫。

「貢嘎回來,再簽吧。」他這樣說。

兩個人各自請好年假,加上調休,還有前期幫同事代班攢下的假期。算下來,兩個人可以請上半個月的假,去一趟貢嘎也就足夠了。

之所以選擇貢嘎,是因為那個地方對於他們來說是有特殊意義的。

大二下學期的時候,任嘉禾和孟如錦一起報名參加了一個支教項目,當時的支教地點就在四川康定縣一個叫塔公鄉的地方。那裡有一所藏族學校,背靠著雅拉神山。

任嘉禾和孟如錦在那裡支教了兩個月,那裡很寧靜,綿延起伏的山脈環抱著這片土地。正值盛夏,光照豐盛,雲霧散去,雅拉山頂的積雪像是鍍上了一層錫箔,隨著光照變幻著濃薄,有如山水潑墨。

「好美。」孟如錦不止一次地感嘆。

在當地任教的藏民老師卻告訴她,整個康定最高最美的山不在他們這裡,而是在貢嘎。

「在我們藏語里,貢是至高無上的意思,噶代表著潔白無瑕,合起來就是聖潔無比的意思。那裡真的很美,是人間仙境。」藏民這樣說道。

他還說到了關於貢嘎神山的一個遠古傳說,人間少女和山神遺憾又凄美的愛情故事,關於守護和信仰。

藏民老師鄭重其事地說道:「很多情侶去到那裡,還有很多人在山腳下拍婚紗照。你們結婚的時候也可以去看一看,那裡很靈的,神山會保佑你們的。」

孟如錦的臉自然而然地紅了,但她的眼睛沒有躲閃,轉頭看向任嘉禾時,臉上還帶著讓人淪陷的迷人笑容。

她說,那我們去一次那裡吧。

她的大眼睛裡閃著光芒,蓋過了雪山上的日照,任嘉禾根本說不出一個「不」字。

在離開康定的時候,任嘉禾和孟如錦提前看到了貢嘎雪山。那是在他們支教結束,去到康定機場的路上。

大巴車開過折多山口,在分岔路口朝塔公草原的方向再開上7公里左右,貢嘎山的北坡就慢慢地浮現了出來。

白茫茫一片,不知是積雪還是霧氣繚繞。只在頂上露出些若隱若現的灰褐色山體,那些懸浮在空氣中的塵埃顆粒洋洋洒洒地向著雪山的方向飛去,好像整片天地只那一個去處。

它是來路,亦是歸途。

「造物主真的很神奇,」孟如錦枕著任嘉禾的肩膀輕輕說著,「真的好美啊。」

任嘉禾和她望著窗外同一個方向,車窗通明,映著兩個相互倚偎的身影。

影子很淺,只孟如錦的眼睛在玻璃的折射下透著瑩白的光亮,在車輪的行進中緩緩流動。

全世界的風景,都在她的瞳孔中著色。春華秋實,夏蟬冬雪,都只在那琉璃色的瞳仁之間。

任嘉禾輕聲嘆道:「是啊,很美。」

那一日,他們跟貢嘎做了一個約定,卻沒有想到,若干年後真的踏上這座雪山,竟是為了分離。

3

東經102.16°,北緯29.78°。

北京時間,06:25:04,AM。

任嘉禾動了一下胳膊,還好……還沒有完全麻痹。

當遠處山頭的積雪重新在他的眼底結成成片銀色的光亮,他知道,天亮了。

5500米高地的空氣依舊稀薄,任嘉禾大口呼吸,鼻子已經不夠用了,唯一的通道是嘴巴。這是他們進山的第四天,原定計劃里,這一天他們應該已經回撤到山下的營地了。按照現在的情況,卻不知還要再耽擱多久。

肺里像要炸開一樣,呼吸都有些疼,任嘉禾閉了下眼睛,壓下直衝上頭的那股子針扎一般的暈眩感。這個時候生出的高原反應無疑是等同於死神悄然降臨,任嘉禾是一個出色的內科醫生,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至少,不要是現在。

他想,至少讓他把身旁的這個女人,安然地送下山去。

孟如錦全然不知他在想些什麼,經過一夜的休整,她感覺自己的身體狀態又跟前一夜有了很大不同。雖然還是虛軟無力,背上也僵得像一塊石頭,但至少已經有了綿密又鑽心的痛感。

情況似乎還沒有那麼遭……

「我們走吧。」孟如錦深吸了一口氣。

任嘉禾還在適應著眼前的亮度,聞言側過頭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在用眼神詢問著她的傷勢。

孟如錦的語氣很平靜,在等待任嘉禾回應的時間裡,已經嘗試著用手撐起了身子。

任嘉禾知道她已經做了決定,也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最後還是點點頭,說道:「走吧。」

他的聲音比平日里要低上許多,喉嚨里的腥甜氣息濃烈,一開口就直衝上來。他微皺起眉頭,很快又恢復了面上的波瀾不驚。

將嘴邊的腥甜咽了回去,任嘉禾將蓋在兩人身上的睡袋收起來,重新裝回到自己背包里,這是兩人唯一可以用來禦寒的東西。

前一夜,他將兩人的冰鎬墊在了身後,這會兒他拾起自己的那根,支撐著慢慢站了起來。

他一動,孟如錦才發現任嘉禾腰間保護繩的另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身上,黃色的繩子在她的腰上繞了很多圈,像情人溫柔的守護。

「放心吧,不管怎麼樣,我都能找到你的。」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昨天半夢半醒間,任嘉禾在她身旁說了這兩句話,這會兒突然在她的四肢百骸間橫衝直撞,摧枯拉朽地帶起了火辣辣地疼。

她這才真正意識到,這個男人,是真的做好了要跟她同生共死的準備了。

最壞不過是任雪山將你我掩埋,但無論過了多少年,即使已成白骨,只要有人找到我們中的任何一個,只要繩結還在,就一定能隨之找到另一個,沒有人能將我們分開。

古人用繩結記事,後人以此證明愛。

這個認知讓孟如錦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她只能深深呼吸,才能壓下這震耳欲聾的心跳。

「嘉禾。」她忍不住出聲喚他。

「怎麼了?」

「……我們一定要活著回去。」

孟如錦突然綻放的笑容讓任嘉禾心裡一震,他停了手上的動作,眼裡閃過一脈洶湧的情緒,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然後,鄭重點頭。

「好。」

前一日肆虐天際的風暴雖然停了,但雪山還是以它的巍峨和險峻讓身在其中的人們心生寒意。

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孟如錦倚著任嘉禾,將一半的重量交給了身旁這個男人。任嘉禾左手環著她的腰,帶著她慢慢地向前挪動。這個姿勢其實非常難走,他的背上還有十多斤重的負重,剛剛他已經扔掉了一些,只留下最基本的物資。可即使這樣,對於他來說已經是超負荷了。

孟如錦只覺他提著冰鎬的樣子像極了武俠小說里那些握劍的俠士,橙黃色的登山服有說不出的好看。他的帽子壓得很低,遮住了他幾乎半張臉。但這張臉早已深深地印在孟如錦的腦海里,她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在心裡浮現出了一幅又一幅的畫面。

任嘉禾多麼好看啊,孟如錦放任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這風雪太大了,它們已經跑進了她的腦海里,那些好不容易構建起來的畫面就這麼被成片的白霧傾覆,只留下些無人拾取的斷壁殘垣。

她在意識即將抽離的時候,不自覺地想,如果任嘉禾是胡斐,那這會兒與他同行的自己又是誰?袁紫衣,程靈素,還是苗若蘭?

抽離出來的那個意識這會兒居高臨下地懸於半空,她看著孟如錦笑了笑,像是在說「你看,無論你是她們中的誰,書中的結局都不甚完美,又有什麼分別」。

任嘉禾覺得倚在肩上的那股重量越來越沉,半邊身子已經無法維持平衡,他需要拿出十二分的力氣來讓他的左手牢牢地鎖在孟如錦的腰上。

此時的孟如錦,嘴唇已經凍得失掉了所有血色。只一眼,任嘉禾就明白她又快要陷入昏迷。

不能讓她睡著!

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中,一旦睡著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任嘉禾將冰鎬重新插入冰面,小心翼翼地挪到孟如錦的面前,面對面站定,手還扶在她的兩臂。然後,他向前探過身子,將她的頭慢慢抵在自己的肩頭。

「如錦!」他湊近她的耳邊大聲嘶吼著,任嘉禾不敢用力搖晃她,怕她的傷口會傷得更深,他只能用這最原始的一招,一遍又一遍地在叫喚著她的名字。

風聲剛止又起,在峰頂烏壓壓地召喚著雲層,吹落的雪花紛紛揚揚,如同對他的回應。

天地從來不憐憫,這世上渺小的戀侶。

任嘉禾眯了眼睛,他還沒有放棄,也絕不允許孟如錦放棄。

他橫了心,卸下裝備,將孟如錦背在了自己背上。現在,冰鎬是他唯一的支撐了。他抬起腳,踏上冰面,感覺到冰爪刺破冰層深深地陷了下去,將他和背上的孟如錦牢牢地釘在了冰雪裡。

任嘉禾每走十米都要停下來大口喘息,面前的冰坡似乎永無止境,他的視線早已模糊,只是憑著本能完成著一系列抬腿前行的動作。

他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或許下一秒,他就會一頭栽進雪地里,然後跟背上的這個女人長眠在這裡,他想,他不怕死,但他還不想死。至少,他不想讓孟如錦死——她應該和相愛的人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這是他在向她求婚時曾許下的諾言,既然前者已經食言,那後者,他無論如何都想替她做到。

為了讓頭腦保持清醒,任嘉禾使勁咬住自己的嘴唇,凍傷已經讓他失去了對痛感的基本感知,他需要咬得很重,直至有血慢慢滲出來,又凍在了臉上。

背上的那個人還有呼吸,這是他此刻僅剩的認知。

風從遙遠的地平線上奔騰而來,像是來自於宇宙洪荒的深處,裹挾著漫天席地的雪花,向著大地盡頭奔去,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

時間也因此而靜止了,任嘉禾再不能往前走上一步。他莫名地回頭望去,身後,長長的冰爪印若隱若現,遠處的已經被翻滾的雪花覆滅,他閉上眼睛,彷彿已走完這長長的一生。

4

東經102.16°,北緯29.78°。

北京時間,09:37:15,AM。

孟如錦睜開眼睛的時候,依然有那麼一瞬間,不知道身在何處。

胸口的窒息感尤其強烈,她大口地喘氣,劇烈地咳嗽,眼睛適應了光亮,才明白過來趴伏在她胸口的那個巨型重物是她的准前夫。

他的頭就抵在她的肩頸處,無聲無息,像死了一樣。孟如錦心跳得飛快,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喊他的名字,沒有被他壓住的那隻右手使勁地推著他的身子。

「任嘉禾!」

「嘉禾!」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能發出這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聲音,像是來自地獄,被烈火炙烤過,這樣的撕心裂肺。

很快,有眼淚從她的眼眶中滑落,她自己是沒有知覺的,那些咸濕的液體還沒順著她的臉龐落下,就已經凍結在她的眼眶周圍,眼睛很痛,連同心臟。

孟如錦睜著眼睛,她的眼前除了白色還是白色。天空是白色的、大地是白色的,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她明白了一切都是徒勞。

那就這樣吧,她想,我們都不要掙扎了。

孟如錦將手放在任嘉禾的背上,形成一個擁抱的姿勢。她的嘴裡輕聲哼唱起一段曲調,那是她在無意間聽到的一首改編歌,歌名都已經記不得了,唯獨其中一句歌詞,卻讓她耿耿於懷,念念不忘。

「霜雪吹滿頭,也算是白首……」

「任嘉禾,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也到了白頭?」

孟如錦說完閉上了眼睛,下一秒,耳邊卻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

「……我捨不得。」

閉上的眼睛猛地睜開,任嘉禾的呼吸很沉很重,他在雪地里一聲接一聲地咳嗽著。孟如錦的心跟著一上一下,也活了過來。

等到任嘉禾平復下來,他撐起身子坐了起來。

「接著走吧。」他看著孟如錦的眼睛,後者在他的注視下,緩緩地點頭。

這一次,孟如錦沒有讓任嘉禾攙扶著,她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傳統意義上的迴光返照,她現在的狀態竟然不錯,渾身都感覺輕盈了不少。

任嘉禾走在她的前面,他走得很慢,腰背微微佝僂著,握著冰鎬的手早已沒有了知覺,不過是在機械性地重複著手上的動作。

不知道走了多久,期間他們倆停下了數次來補充熱量。

經過之前的兩次意外,任嘉禾已經扔掉了身上的大部分裝備,他們唯一剩下的食物只有幾塊巧克力和一把硬糖。

因為不知道還要在這片冰天雪地里走上多久,這些東西也只能限額食用,在這樣的環境下,熱量是活下去的關鍵。

「下山了,我一定要吃一頓好的。」

孟如錦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身旁的男人。不意外的是,聽她這麼說,任嘉禾臉上凝重的表情也鬆動了下來,整張臉上也恢復了一點生氣。

「下山後要先做全身檢查。」

「……任先生,你還真是沒有一點幽默細胞。」

「我知道。」

孟如錦「噗嗤」一下就笑了,要不是身上還各種疼痛,她幾乎要笑彎了腰。

任嘉禾站在一旁眯著眼睛看她,他想到很久以前的孟如錦也會這樣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展露著情緒,為了他一個不經意的舉動高興或是生氣,會沖他撒嬌,會把那些小女兒的心思一點一點地擺在他的面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他熟悉的孟如錦一點點消失了,她把她藏哪裡了呢?

是不是他們真的有太久沒有坐下來好好交流了,如果不是這趟進山,這個他曾經深愛過的孟如錦,是不是就再沒可能遇到了?

任嘉禾也跟著笑了。

「回家後,我做給你吃。」

他說的是回家,自從孟如錦將離婚協議書攤在他的面前,他有那段一段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個他們共同生活相處過的空間。現在,他無比清楚地認識到,那個承載了兩個人回憶的地方,就叫家。

孟如錦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兩個人又繼續向下走著,突然間,孟如錦發出一聲驚呼。

「我看到草坡了!你快看!」孟如錦興奮地抓過任嘉禾的手臂。

任嘉禾渾身一個激靈,隨即僵著脖子不知該作何反應。

孟如錦所說的草坡距離他們的位置自然還有好遠,但是,看到冰川、看到岩石、看到草坡,這些意味著一直包圍著他們的山霧在漸漸散去,他們離下山的路更近了一步。

孟如錦很興奮,但下一秒,她就發現了任嘉禾的異常。這個男人,就這麼站立在風雪中,一雙眼睛似是望向遠方,又像是沒有落點,茫然的和周遭的白雪一樣。

一瞬間,孟如錦明白過來,如遭雷擊!

任嘉禾沒有戴護目鏡,他的護目鏡戴在了她的臉上!

而她竟然一直都沒有發現?!

孟如錦只覺全身的血液在這一瞬間都凝固了,她咬著唇,生氣地去摘自己臉上的那副眼鏡。

「乖,戴好它,」任嘉禾的聲音出奇的平靜,「別任性,這樣沒有意義。」

這樣是沒有意義,任嘉禾已經出現了雪盲的癥狀。他們兩個中至少要有一人能夠保存視力的完好,這樣他們才有希望走出這座雪山。

任嘉禾把她逼得一點退路都沒有。

孟如錦想,該死的,她拿這個男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走前面。」

她恢復了往常的冷靜,一定要活著回去,活著才可以跟這個讓她心痛的男人秋後算賬。

5

東經102.16°,北緯29.78°。

北京時間,05:49:38,PM。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雪遮住了一些冰坎,蒼茫的天地間依然遼闊得只剩他們兩個人。孟如錦走得小心翼翼,不時地回頭去看跟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任嘉禾。

自從被她識破了異樣,任嘉禾索性不再遮掩,冰鎬充當了半根盲杖。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視力在急速下降,剛剛還能看清孟如錦的輪廓,現在卻只能看到她羽絨服上的明亮顏色在眼前跳躍。

「你……」

孟如錦的聲音剛剛傳到耳邊,緊跟著他就聽見拖在地上的結組繩正被一股衝力飛速地拉了出去。

任嘉禾在意識到滑墜的當下,一個翻身就將冰鎬整個插入了雪中,前胸死死地壓在了鎬頭上。

一秒、兩秒、三秒……寂靜中,縛在腰間的安全帶被狠狠地拽住了,冰鎬破空而出,任嘉禾整個身子都朝前沖了出去。

天旋地轉了不知多少圈,任嘉禾昏沉的腦子突然瞬間清醒過來。耳邊是轟隆作響的聲音,夾雜著不知從哪裡傳來金屬撞擊聲,他將手臂直直撐開向外夠去,直到感覺手肘撐到了什麼東西,一顆心才算是降了下來。

激起的雪霧在眼前慢慢散去,任嘉禾憑藉著僅存的視力探查了自己的處境——他掉落進了一個暗冰縫,萬幸的是,他的兩肘剛好撐住兩邊,腦袋露在了裂縫外面,他不知道這道裂縫下面有多深,而他的冰鎬早已不知去向。

他現在一動都不能動了。

「你怎麼樣?」

從遠處急急奔來的是孟如錦,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來到任嘉禾的面前,看清眼前的景象,她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幾下,隨即定了定神。

「我拉你上來!」她不由分說地伏低了身子,伸手去夠他的肩膀。

「別動!」

任嘉禾的聲音很急,像刀割一樣。

孟如錦一怔,她已經趴伏在這道冰縫前,再向前一步,兩個人的額頭都可以抵在一處。

「我拉你上來。」她又說了一遍。

「你一個人是拉不動我的,」任嘉禾再一次出聲制止,腥甜充斥著他的口腔,他慢慢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強迫自己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手臂上,「我不確定兩邊的雪是否經得住用力,我不能冒這個險。」

「如錦,把繩子解開,走吧。」

「你看到草坡了不是么,別擔心,你一定可以走出去的。」

「所以,現在聽我的話,把繩子解開吧。」

任嘉禾每說一個字,孟如錦的心就刺一下。她沒有辦法再聽下去了,只能撕著嗓子朝他吼道:「我不!」

憑什麼我要聽你的話?!憑什麼你要我拋下你?!憑什麼不讓我跟你在一起?!

孟如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

任嘉禾很想伸手將她摟進懷裡,可是現在的他什麼都做不到,他暗暗使力,感覺兩邊的雪塊「嘩啦啦」地掉進了裂縫裡,伴著空曠的響聲來回撞擊——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沒時間了。

「如錦……」他輕聲喚道,幾乎帶上了懇求的語氣。

孟如錦喘著氣問:「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我說過的,因為我愛你。」

「那你為什麼要背叛我?!為什麼要抱別的女人?!為什麼要跟別的女人生孩子?!」

孟如錦終於吼出了這句話,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眼底的血色蔓延得無邊無際的。

任嘉禾愣了,他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

「你每到休息日就偷偷去找那個女人,你還給那個小孩子買禮物……他還不到一歲吧,長得那麼可愛,誰見了都喜歡。對,你那麼喜歡他,抱著他親了一口又一口,我都忘了,你那麼喜歡孩子。你有了自己的孩子,當然會這樣歡喜……」

「可是你為什麼不瞞我更久一點,為什麼要讓我發現呢……」

「我原本以為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的啊……」

孟如錦發泄完這一通,又伸手去夠任嘉禾,她一早就想通了,比起恨,她更確定的是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愛。即使這份感情已經千瘡百孔,她也依然捨不得這個男人。

她要救他,大不了陪他一起死去。

「如錦,你誤會了,」任嘉禾突然出聲,「你說的那個女人是一個單親媽媽,她的孩子是我接手的一個先天性心臟病患兒。我跟他母親說好,會一直資助他們,直到孩子順利完成換心手術的。」

「雖然我很喜歡小孩子,而你並不想要孩子,但是請你相信,因為我愛你,所以除了跟你,我不會要別的孩子。」

「……」

「可惜啊,本來還想重新再追你一回的。」

「……」

「乖,鬆手吧。」

任嘉禾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的力氣已經瀕臨殆盡,如果不是孟如錦拽著他一側的胳膊,他肯定早已墜跌下去。

可是現在,孟如錦的力氣也快撐不住了。她能感覺到自己手下的那具身體正在慢慢下滑。

那就這樣吧,孟如錦想,霜雪真的落下了。

這裡很好,有你在很好,就在這裡睡吧。

遠處傳來幾聲隱隱地呼喊,像是幻覺一般,有如神召。

孟如錦不敢相信地回頭,小心翼翼地朝著聲音來源看去,五個黑點正在巨大的冰川上移動,聲音越來越近,阿奇熟悉的聲音近在耳旁。

孟如錦笑了,「嘉禾,我們有救了。」

6

東經102.16°,北緯29.78°。

北京時間,07:59:59,PM。

任嘉禾和孟如錦終於成功獲救。

孟如錦將親吻落在任嘉禾的眼睛上,她的聲音很輕像白雪落下。

「這一回,我陪你白首到老。」(原題:《貢嘎24小時》,作者:胳肢窩的窩。來自:每天讀點故事【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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