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會幫我們記住那個夜晚

「

這一天是不快活的。光在蹙額的雲下，如一個被責打的兒童，灰白的臉上留著淚痕；風又叫號著，似一個受傷的世界的哭聲。但是我知道，我正跋涉著去會我的朋友。——泰戈爾

」

一開始他還是相信自己能夠安然無恙地騎車到家的。而雨先落在他的鼻尖，隨即模糊了他的視線。

直到他的襯衫都濕透，他才發現事情有些麻煩了。但是到最後他也不知道，他是撞上了什麼東西才摔倒的。明明已經到了大廈樓下，這一步之遙卻要付出這樣的代價。好丟臉啊，他想。動靜引得前面那輛車的司機都搖下車窗探出頭看。

傷口是在等電梯上樓的時候才隱隱作痛的，這下肯定趕不上電影的開場了。

濕衣服被甩在通往廁所的地板上，用浴巾草率地擦乾身體以後，他匆匆翻出那瓶久置不用的紅汞塗抹上。

他給她打了一個電話，沒有細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平時他們很少這樣交流，所以他就更不願在電話里為自己開脫。

大雨砸在他的舊傘上，他被困在積水中央。他看到水從行人上橋的階梯逐級傾瀉下來，難以置信，像缺乏美感的瀑布。而他現在必須成為不懼風雨的勇士，涉水前去赴約。跨越青龍江這段習以為常的路程，已經成為少年心中隱秘而偉大的儀式。

他想起秦文君在一篇文章里描繪的場景，兩個少年在雨中相會，熱烈地擊掌問候，那份快樂是如此坦蕩無愧。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地在橋上跑了起來。

終於到對岸的電影院了，是他已經看過並且哭過的篇章。《麥兜噹噹伴我心》。傷口依舊有隱約的細碎的撕裂感，褲腿鞋子都濕漉漉的，坐姿也變得不自然。可是隔了這麼久，三個人又重聚了，並排坐在一起，他的嘴角一直上揚著。他接過她遞來的薯條，它已經在空調的冷氣中變得又干又軟，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全部吃完。

動畫里優美的童聲慢慢牽出校長的人生，雖然一筆帶過，卻固執到讓人動容。看她在黑暗中推起眼鏡擦眼睛，他記起那天他也是看到這裡，然後哭到失聲。當時他旁邊坐的是一個孩子的父親，比孩子更認真地看著校長年輕的經歷。

只是後來，他為什麼喜歡一個人看電影呢。電影院里從來都是出雙入對，人仰馬翻。他要尷尬地跟售票員講，只要一張票。然後青黃不接地站在時光入口，等待進場。那樣天氣晴好、又心無芥蒂的年生，是應該約上一個可愛的人，一同前往。可是龍應台在《目送》里說過的：「兩個人一起走時，一半的心在那人身上，只有一半的心在看風景。要真正地注視，必須一個人走路。」

回家的時候雨停了。橋上的小水窪反射月光，像許多碎片，但他的心是完整的。走到橋下他們就要散了。天色還早，他們還小，但是他們並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他們就要散了，如同燈一亮就要結束的電影。如同那個夜晚他們聊過的所有話題。如同無數個青春故事中最普通的那一個。

他們是三個善於回憶的少男和少女，但是他們還不知道回憶本身即是一種不真實。那些真正體會到青春的奧妙的人，絕對不會像他一樣，那麼年輕就坐在自己的影子上，試圖緬懷，或者創造一種稱心如意的場景。真正自在如風的少年，是不需要珍惜青春的。因為他們就活在其中。

無論如何，那是一個美妙的夜晚。

麥克阿瑟說：「回憶是奇美的，因為有微笑的撫慰，也有淚水的滋潤。」

當初一起看電影的朋友，

如今你們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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