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昭之：的確在考慮幾時引退

圖片來源：《3月的獅子》

關於羽海野老師其人的脾氣秉性，可以說是擔當編輯友田亮被社內、社外的年輕編輯最常問及的問題之一。而友田的回答總是那句，「老師是一個極富魅力的人。」對此，一旁的新房監督十分贊同。

在編輯友田眼中，連續創作出《蜂蜜與四葉草》《3月的獅子》等大熱之作的羽海野老師，其實成天為各類瑣事煩憂所擾。漫畫第3卷後記中，羽海野老師這樣寫道，「有時候，感覺心頭所載的負面能量，在周身各處遊走亂竄，幾乎要把自己烤成黑炭……」受訪時老師曾說，自己會因為與某人間的相處不愉快而耿耿於懷上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在那樣漫長的歲月里，自己會苦苦分析、思索其中的緣由，慢慢消化，並最終將其轉化為漫畫素材。每次友田和老師探討劇情走向時，都會驚異於，世上竟然有人可以將事物觀察思考到這種地步！能把情節考慮得如此細緻入微，大概也就只有羽海野老師了吧。而上述種種，都與《3月的獅子》中上演的一出出小插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只能說，羽海野千花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不可思議的生物。

接著話題，新房監督談到了自己與羽海野老師的初次會面。他原以為會見到如何了得的「大人物」，卻沒想到走上前來的，卻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身形嬌小的女子。可一旦打開了話匣子，監督便立即察覺到，漫畫家心中圈養著的「魔物」。而且，據他推測，那個「魔物」會時不時來一次失控暴走。然而不可否認，正因為有了「魔物」的興風作浪，方才締造出此等驚世之作。

友田則將羽海野老師心中的「魔物」，與動搖人心的「替身使者」作了類比。新房監督聽後笑道，日向慘遭欺凌的橋段也好，柳原棋匠和島田八段的棋匠戰對決也罷，每回做著做著檢查工作，就覺著自己也快要被拉入戲了。原來，監督一考慮作品就容易深陷其中，曾經有過像入了定般會發獃上3小時左右，不禁感嘆，「深思有風險」。

聊到「棋匠戰」，一方是誓言死守「永世棋匠」，現役最年長職業棋手，66歲的柳原棋匠；另一方則是長年飽受「頭銜空窗」之苦，猶如「飢不擇食」的猛獸般的島田八段。面對渴望以久的初冠挑戰，島田早已卯足了勁，志在必得；而久經沙場的柳原棋匠也絕不肯束手待斃，必然會使出渾身解數。一場驚心動魄的殊死爭奪在所難免。柳原棋匠和島田八段的心情，洞悉人事的新房監督又何嘗不知，因而，實在無法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那麼，在名場面雲集的《3月的獅子》里，為何新房監督唯獨對棋將戰這般難以釋懷呢？說來，與目前其本人的處境不無關聯。監督覺得，無論從年齡段，還是所處立場來看，自己現階段的人生軌跡，正好走到了兩位棋手中間的位置。

「奔六」途中的新房監督，近些年不時會考慮引退這件事。這其中有所謂「長江後浪催前浪」，業界新人層出不窮，讓位的考量。但只要各方面條件允許，監督說不定再籌划下一部動畫，也未可知。活到這把年紀，免不了會聽聞同業熟人的訃告，每逢那樣的時刻，監督又會想著「自己還沒法離開」。這點，像極了眼見曾經並肩作戰的夥伴們相繼倒下，越來越無法卸去肩頭重重束縛的柳原棋匠的心境。

在本作所描繪的眾多將棋對局中，要數第4卷宗谷和島田的對弈，以及第8卷柳園和島田對弈的內容與情節最為契合緊密，堪稱傑作。據友田透露，收錄棋匠戰，畫著柳原與和服衣袖的束帶（たすき）的那張第8卷封面人物，當初原定為宗谷，可羽海野老師還是打電話對他表明，自己想畫柳原。想到棋匠戰對決之精彩，友田自是滿口贊成，沒想到，老師隨即發過來4張草圖，問選哪張，友田反問老師，最中意其中哪張，老師便選出了如今大家見到的那張封面。友田順便補充道，通常，羽海野老師會為封面用圖糾結到最後一刻，可這一回，卻是堅定果決地早早出手，足見老師有多乘興。

劇中最為牽動人心的對局，都與島田八段有關。為報答長久以來父老鄉親的支持及殷切期盼，島田八段胸中那份想要早日為故里增光添彩的急切，以及落敗後內心的懊喪凄楚，看得叫人忍不住想要為其大聲打氣。回顧第一季，在做與島田八段相關的內容時，新房監督確實樂在其中，在他看來，島田真夠帥氣！

而三木真一郎老師的出色配音則更是為人物錦上添花，其對角色研究的上心儘力，令新房監督讚不絕口。友田補充說明，打從一開始，三木老師就往人物身上傾注了大量心血，據他推斷，備受胃病折磨的島田，會因胃部痙攣而胃酸逆流上溢，日久天長必定導致喉嚨灼傷，從而引發聲帶嘶啞，於是，便硬生生用壓低的沙啞嗓音來配。新房監督擔心那樣演有點過，便建議調整為現在這樣的聲線，不過，對三木老師的思慮周詳還是深感欽佩，並坦言，三木真一郎是自己心中最為信賴的聲優。

談到相對與第一季，第二季是否有所變化？新房監督說自己本就沒想要做改變，應該沒怎麼變才對。若是硬要挑出兩者間的細微的差異，那多半是由於受到了真人版電影的影響。

大友啟史監督執導的真人電影版《3月的獅子》，剛巧於動畫版第一季完結後2017年的3～4月間公映。對於神木隆之介演繹的零，新房監督給予充分肯定。片中神木的神態表情，舉手投足都頗得要領，就連欠缺運動神經感的蹣跚步態都演得惟妙惟肖。以至於，監督觀影之後，立即發動動畫製作人員去影院觀摩「活生生的零」。還有就是，經對比，監督發現動畫版里的將棋棋子過於一塵不染。電影里的棋子，是那種經反覆使用後呈現歲月斑駁的滄桑質感，而動畫版第一季的棋子乾淨得有些太不自然，在監督的指示下，第二季中特意進行了「做舊」。此處友田點明，真人版中所用到的是田中寅彥九段秘藏的棋子，已經超出了單純藝術品的範疇。

除了以上不同之外，監督還提到，相較第一季，本季彙集了更多喜愛《3月的獅子》的STAFF。而且，以角色設定杉山延寬為首的作畫團隊在不斷實操熟練上手後，也越發找對了感覺。

第一季最初階段的畫風，給人一板一眼遵照漫畫原作的印象，隨著情節的推進，逐漸有了大膽的「變形」，比方，野口前輩的「野口英世風」。新房監督承認，剛起步時，因為還處於試探期，勢必會更小心翼翼些，這點也緊扣「儘力貼近原作」的動畫改編宗旨。直到最近，製作方才逐漸放開手腳，嘗試了一些小花樣。

一旁的友田聽罷，開始「揭發」起新房監督在第二季的劇本研討會上的「高壓恐怖」的行徑，說是比從嚴要求的第一季顯得更為嚴苛。新房笑稱，估計是自己想早些了結會議，好去喝上幾杯。友田否認了監督的說笑，又說自己真切地感受到了監督發自心底的滿腔熱情。也難怪，羽海野老師會把「真幸福」當成口頭禪，友田轉述老師的話，「能有幸看到聲優們與全體工作人齊心努力出品的精美影像作品，簡直是自己修來的福氣」。

羽海野老師在推文中毫不掩飾，其對新房監督的情有獨鍾，以及對動畫版的無比鍾愛。對此，新房監督在感到十分榮幸的同時，也生怕自己不能詮釋到位。友田趕忙說，第二季第4話播出後，羽海野老師稱讚「真是太棒了！」，並對友田說，果真，自己押寶押在新房監督身上沒有押錯，此言引得友田苦笑：「既然覺得沒押錯，您就該放寬心，自信地生活下去吧」。

第4話里，日向此前遭受欺凌之事終於擺上了檯面，屬於第二季里的一輪小高潮。日向的好友千穗，因無法忍受同班同學的欺負被迫轉校，結果，日向不幸淪為下一個目標。據友田講，這部分敏感內容，在連載當時也曾引發過激烈的反響。而動畫版中，經過動畫製作人員與聲優們的「推波助瀾」，越發增強了濃度。優美的作畫，配上恰如其分的演出，給人劇場版的既視感。新房監督在第4話播出後，收到老師用LINE發來的「太好了」，心頭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

該話，新房監督本著「儘可能用俯瞰視角展現校園欺凌問題」的公平方針投入製作，所以，並不打算特別偏向哪一方。因為，他不願意將片子弄成「劇中其餘角色皆是惡人，就剩日向一個好人來做悲劇女主角」的模式。日向所在班級的班主任，也是處於多年見怪不怪的累積而終於變得麻木不仁。新房監督認為，出場角色各有緣由，不可一概而論，也不以製作者自身的觀點妄下斷論，應該留給觀劇者去思考的空間。

此處不得不提，飾演高城惠的悠木碧出神入化的演技。可以看出，此次悠木是橫下心來，將那位不受人待見的高城同學演得活靈活現。接手角色時她便表示，「要讓觀眾感受到欺侮人的舉動有多麼不光彩，關鍵就看自己能否把握好欺人之人『問心無愧』的心理，因而，演戲時，自己會暫時捨棄負疚感，全力以赴地惹人嫌，為演成一個『絕對無可原諒的傢伙』而努力！」演員抱有此種覺悟，令新房監督甚感欣慰。

而且，這一段中有一幕，當零目睹日向滿腹委屈、淚水奔涌不止，邊哭邊說，「自己沒有做錯」的情景，感到自己被救贖的場面。據說，作者羽海野老師，同樣有過歷時多年，才讓小學初中時的自己得到救贖的親身經歷，由此可見，老師真的是一位只會把自己所思所感繪於紙上，玩不來「虛構」的漫畫家。

一想到《3月的獅子》里，登場人物的情感均出自老師的真實體驗，便不由令人心生敬畏。友田幾乎無法想像，假如自己的眼睛、耳朵、內心也變得跟羽海野老師一樣敏感，日子該怎麼過。

為調節氣氛，記者改聊起輕鬆愉快的美食話題，誰讓《3月的獅子》的漫畫、動畫里，隔三差五就開展各種「美味轟炸」呢。新房監督指出，且按照監督的講法，本劇里的食物，不單單要講求美味，還必須兼顧可愛！只可惜，動畫版尚未企及羽海野老師筆下「可愛動人」的境界。

在探究「可愛秘訣」時，新房監督講了自己熟識的某位業界同仁分析，說是羽海野老師畫作中體現出的可愛元素，與從前集英社《RIBON》雜誌的風格有同宗同源的妙趣，若非當年《RIBON》的讀者，恐怕很難進到同一領域。友田感覺不止於此，這跟老師愛好親自下廚大有關聯，畢竟大老爺們很少自己做菜，自然也就落人下風。監督覺得言之有理，又說，專業人士做出的料理，用料、擺盤又太過講究，還得是地道家常菜風味的畫面才行。

這讓記者想起羽海野老師偶爾會額外在漫畫里畫個把料理的配方，步驟超簡便易行，看上去卻相當誘人好吃。他記得有一款用壽喜燒蘸醬調味的洋蔥炒肉。聽了這話，友田笑道，羽海野老師喜歡甜中帶辣且偏鹹的口味。而新房監督在口味上貌似也與老師同頻共振，說只要有甜辣鹹的調料，便能直接就著吃白飯。

之後，記者詢問新房監督對震動日本將棋界的超新星藤井聰太四段（已升五段）怎麼看。監督評價，這是對《3月的獅子》是「真正的佳作」的最有力佐證！並且，類似現象不僅發生在將棋界，過去也有很多次，在真正的佳作漫畫走俏市場之後，相似版本的真實故事，真在現實中隨之出現了！像《柔道少女》（《YAWARA!》）與谷亮子選手，還有《大飯桶》（《ドカベン》）和職業棒球手香川伸行都是很好的例子。所以說，看到藤井的報道，監督心裡有種「總算冒出來了呀」的感慨，只不過，藤井四段有點忒厲害過頭了（笑）。

以史上最年少14歲零2個月的年紀晉級職業將棋手；職業出道戰，戰勝了時年現役最年長的加藤一二三九段；繼而，又以破竹之勢，一舉創下29連勝的公式戰最多連勝紀錄。友田打趣，這樣的構思，即便漫畫家畫好分鏡草稿，只怕在編輯這邊也通不過呀。新房監督笑道，完完全全是比漫畫還牛X的人生！但相信，得知藤井四段的事迹，肯定有不少人會聯想到零。因而，從這層意義上講，藤井四段的確為擴展《3月的獅子》的受眾面作出了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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