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場:哲學筆記
/一根有思想的蘆葦
學過物理者,必知牛頓和帕斯卡。前者舉世聞名,後者同樣達到了擁有物理學單位的高度,1帕斯卡=1牛頓/平方米,然而他的哲學思想相形之下,就沒有那麼出名了。
帕斯卡最有名的哲學思想是一句話:「人是一根能夠思想的蘆葦。」蘆葦很脆弱,一根能夠思考的蘆葦,雖然卑微,但就算毀滅,也要比毀滅它的東西高貴得多。因為它有思想,因此人類全部的尊嚴就在於思考。
「蘆葦是渺小的,卻能思考偉大。」彷彿小學生是學問不夠的,卻能讀「大學」;小作者是水平不夠的,卻能評價文豪們。米蘭·昆德拉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我想我們大約都是自己的上帝,經常在思考也就經常在笑自己,就此角度,自嘲才屬真正的高端,而帕斯卡必屬最高端的那一批人。在高端之上,他不亢不卑,是一根蘆葦又如何?作為一根有思想的蘆葦,渺小與偉大同等尊貴。帕斯卡既承認人的渺小,又斷言人比任何事物都偉大,此種矛盾在他的《思想錄》中,有充分表現,如「他要求自己偉大,卻發現自己的渺小;他要求幸福,卻發現自己的可悲;他要求完美,卻發現自己充滿缺點。」
矛盾之外,還存有另一個問題:蘆葦因為會思考,就真的比青菜、蘿蔔厲害嗎?與其講人類是宇宙最高端的生物,倒不如說每個人都是自己的神明,神明憂鬱了,也會唏噓:「世界微塵里,吾寧愛和憎。」路,總是自己選的,神明和孤獨,都成了思維屬性,然而,蘆葦是這樣想的,青菜、蘿蔔就沒有這樣想過嗎?蘆葦只能確定蘆葦自己,青菜、蘿蔔都是蘆葦參照出來、推論得來的。
思考很可能是我們活在人間的唯一證明。當有一天唯心變成了唯物,唯物的總會死的,那時候,唯心就會跟著唯物死去。哲學究竟為何物?我想著我小時候在課堂上認真聽講的樣子,時光彷彿逆流,光芒下群舞的塵埃,每一粒都在獨舞,每一粒都與陽光交輝。
/連不上的線
有這樣一個人,他晚上就睡在一個大瓮里,而那種瓮是用來埋葬死人的。白天,他行乞,看到農民用手掬水喝,於是,他就扔掉了他僅存的生活用具——一個杯子。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一邊行乞,一邊還尋覓著誠實的人,宣揚著友愛,並且,他所宣揚的友愛也常常包括了人與動物之間的愛。
這個人叫第歐根尼,他說,他決心像一條狗一樣的活下去。第歐根尼的故事很多,比如說他到柏拉圖家中做客,踩著地毯說:「我怕踩在了柏拉圖的虛榮心上。」可惜的是,他的哲學並未廣為流傳。「第歐根尼揭露大多數傳統的標準和信條的虛偽性,號召人們恢復簡樸自然的理想狀態生活。他所提倡的『德行』,是能在財物面前無動於衷,是追求從慾望之下解放出來的道德自由。」
有人講,哲學是腦力過剩和吃飽到撐的人才會研究的,我揣測此言透露了些羨嫉。錢鍾書講:「偏見是沒有思想的人的家常日用,是有思想的人的星期日娛樂。」第歐根尼的歡愉大概沒有幾個人能懂,俗世對待此類難以欣賞無法理解的歡愉,有兩種眼光,一是瘋子,一是高深莫測,而第歐根尼不被理解更難接受的執拗,酷似一位鬥士的勇武。他從來不懂什麼是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他只會一往無前,生命不息,「戰鬥」不息。
一個令我無言的故事:「有一回,第歐根尼走到一條洪水泛濫的河邊,站在岸上無法過河。有個經常背人過河的人,見他在那裡為難,便走過來把他擱在肩上,很友好地背他渡過了河。他很感激這個人,站在河岸上抱怨自己貧窮,無法報答行善的人。當他正思索這事的時候,看到那人又在背別的人過河。他便走上前說道:對於剛才的事我不必再感謝你了。我現在知道,你不加選擇的這樣做,只是一種怪癖。」
我一次次試圖了解第歐根尼,都以「無言」為休止。他的故事留下了無數的線索,然而所有的線索都成為了線頭,斷在我的手中,連不上他的風箏。特立獨行只是哲學家的一個剪影:管中窺豹,斷層一片片;以偏見對偏見,一片片澀苦。
後來我想,這裡是有一個思維模式的運轉問題。當思維固化了,遭遇過後,人們都自行進行了經驗習慣上的解讀、判斷和處理。比如我讀了第歐根尼,只能談談我的讀後,用「我以為」、「我感到」、和「我想到」,卻無法談及「我們」。先賢講不求甚解,我覺無可奈何,只見光影,難以窺得光影中的實物。
/良知
一個線頭始終埋藏於我心深處,「我思故我在」(或譯為:思考是唯一確定的存在)。
講這句名言的笛卡爾還有一個「良知」的觀點。他說:「良知是世界上分配得最公平的東西。因為每個人都擁有足夠的良知,就連那些在別的任何事情上最難滿意的人,也不能希求獲得比現有的更多的良知……理智和良知是唯一使我們人之所以為人並與動物有區別的東西,我相信它是完整地存在於個人身上的。」——笛卡爾所說的「良知」,可理解為「辨別真偽的天性」。
孟子也有一個「良知」的觀點,他說:「仁義禮智,非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孟子認為的「良知」是人天生的:「人之有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
讀書有兩種收穫所得,或能詮釋「良知」一二。「一是通過讀書我們知道了原先自己不知道也沒有的東西,二是通過讀書我們知道了原來已有但沒有意識到的東西,這些東西是自己感悟到的,但好像一直沉睡著,現在被喚醒、激活了,並且因此得到了生長、開花、結果的機會,這就是智慧。」
智慧與良知應有神秘的紐帶,然而智慧並非分配公平的東西,我隱隱覺得,很多智慧都潛匿於混沌態中,只有事過之後,智慧的面紗才緩緩揭開。讀書僅是獲取智慧的途徑之一,人生何處不修行?無非是有的書讀了忘了,讀了白讀,敲不開的心門,入不了的心房,如此,人世間宛如一個個過場,人則與智慧擦肩而過。有心或無心,從自我角度上來看,都是貼近本性方能心開。我所鍾愛的,必生我智能,而我難以喜愛的領域,智能便野生了。
/接近永恆的哲學家
亞里士多德講「哲學為求知而求知」,我以為關鍵就在「求」上。人對未知的好奇和探索,是本能亦是天性。天性是否向善,反而不如天性接近於何種人性更重要。無知而求知,與無知亦無求,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形態,雖然無法斷言前者就一定比後者更智慧,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大多數的思想家都不如凡俗之人幸福,還可以斷定的是,思想家只要些許幸福,就遠勝了普通人從經年累月的瑣碎里提取出的幸福。
蘇格拉底被處決了,尼采說上帝死了,尼采瘋了,很多哲學家的生平經歷,恐怕都給人留下了慘烈的印象。他們在自身領域上所能感知的幸福,又為何物?
「幸福不是美德的報酬,而是美德本身。」用一生身體力行他之格言的斯賓諾莎,被譽為精神上最接近永恆的人。讀到他,我再次想到這個問題:倘若看不清楚一個人的精神面貌,揣摩不透其思想境界,可觀其言而察其行。哲學的思想,應是都誕生於哲學家的日常言行之中。
「自由的人最少想到死,他的智慧不是關於死的默念,而是對於生的沉思。」斯賓諾莎與很多哲學家不同,對於生的沉思,讓他謙和明理,鎮靜平和,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天。思考者的樣貌總是寧靜的,幽深的,但思考者的幸福也能抵達寧靜與幽深嗎?應有一種一邊思考一邊面帶微笑的思考者吧!我不知道斯賓諾莎是否能笑著思考,他一邊講「認識自然的過程就是理性控制情感的過程,是道德完善的過程」,又一邊認為「至善是對神(即自然)理智的愛,與人的道德實踐活動無關。」兩者未免有衝突和矛盾。
假如斯賓諾莎的矛盾僅僅是《倫理學》的小矛盾,歸根結底又是哲學在同一類命題上的質疑和反質疑,解析與推翻後再次解析,那麼斯賓諾莎大約是可感知最大程度幸福的哲學家,至於他是否帶著笑容在思考,則是我溢出的感性。
苦難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品質,猶太教以背叛教義的罪名,將24歲的斯賓諾莎驅逐出境,最後,他被迫搬出猶太人的居住區,以磨鏡片為生。磨鏡片的工作傷害了斯賓諾莎的健康,在工作時吸入了大量的硒塵,肺癆,這就是他的死因。一邊磨鏡片的哲學家,一邊想的是什麼呢?「熾情擾亂了我們的心,蒙蔽住我們對於整體的理智見解。」又及,「各個事物只要它是自在的,都努力保持自己的存在。」因此而起了愛,憎,和紛爭。
如此的超脫,大抵只有真正自由寧靜的心靈才可萌生、茁壯與量產。鏡片後的斯賓諾莎應是時常微笑的,他的笑容彷彿包容了他對這世界的所有愛憐。


※喂……我們說話才沒有賣萌!
※到底是選擇「真愛」,還是「湊合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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