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嘉瑩的拐角遇見金庸
讀書的一大樂趣，就是「拐角遇見TA」，讀的是這本，然後發現在風馬牛不相及的另一本里，說到了同一件事或者同一個道理。
最近在讀葉嘉瑩的《滄海波澄：我的詩詞與人生》，就遇到這種事。
葉先生回憶她小時候家裡人要她背詩、背《論語》，《論語》里有句話給了她最大衝擊——「朝聞道，夕死可矣」。葉嘉瑩當時完全不懂，這個「道」是什麼東西啊？怎麼這麼重要？
後來，「我在台灣生的我女兒，她進了小學，回來也背書，她背『來來來，來上學；去去去，去遊戲；見了同學問聲好，見了老師問聲早」。她背下來，對她以後的一生有什麼用處？其實啟發性不大。我是親身體驗了舊日教學法，那時候我雖然不懂『朝聞道，夕死可矣』，但背下來以後對我真的有幫助。……雖然當時你不明白，可是慢慢長大以後，背書的話留在腦子裡，碰到一件事，忽然間就跟你觸發，你會想孔子說的果然是對的。」
讀到這裡，我就想起了金庸，想起《倚天屠龍記》，想起冰火島上那一幕——
殷素素常見到兒子身上青一塊、烏一塊，甚是憐惜，向謝遜道：「大哥，你武功蓋世，三年五載之內，無忌如何能練得成？這荒島上歲月無盡，不妨慢慢教他。」謝遜道：「我又不是教他練，是教他盡數記在心中。」
後來張無忌有了內功，躺在雪地上看到兀鷹翱翔撲擊，悟出武功套路，便明白了義父的苦心，是教他牢牢記住一切上乘武術的要訣，日後自行體會領悟。
再後來，決戰光明頂，張無忌聽到「七傷拳」三字，想起在冰火島上，義父叫自己背誦七傷拳拳訣，還因一時不能記熟，挨了好幾個耳光。這時那拳訣在心中流動，當即明白了其中道理。
小說家言，未免玄幻，那麼還是再請葉嘉瑩現身說法——
1953年，我到台北二女中教書時，課本里選了一篇《資治通鑒》里的文章《淝水之戰》，裡面寫到前秦與東晉交戰，東晉勝利了，獲得了一輛苻堅的雲母車。下課後我搭乘公共汽車回家，在等車時，想到剛剛講的雲母車，忽然間李商隱的「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從腦子裡跑出來了。這時距離小時念這首詩已經好幾十年，可這時我對這首詩就忽然有了另一種體會。因為我已經過了患難，才真正懂得了李商隱這種孤獨、寂寞、悲哀的感覺。
「中國傳統的教育方法是合乎人的自然成長階段的。小孩子實際上不需要多講，應該利用他們記憶力強的優勢，讓他們多背誦。好的作品，有很豐富的內涵，等到將來理解力提高以後，這些早年記憶的內容就會被調動出來，如同智慧庫，為孩子一生提供不盡的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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