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發芾 |姜子牙報復前妻，給她封個「掃帚星」
原標題：梁發芾 |姜子牙報復前妻，給她封個「掃帚星」
實行科舉取士制度後，出身草根的人，也可以通過科舉考試弄個一官半職噹噹，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只可惜，這條鯉魚跳龍門的道路實屬羊腸小道，是非常狹窄擁擠的。多少人寒窗苦讀，最終一事無成，不但沒有高中功名，反而落的既不會務工務工，也不會經邦治國，最終成為孔乙己。《儒林外史》中那幾個寒門苦讀的例子，如范進和周進，其實還算是蠻成功的，屬於草根勵志的典範。
范進，苦讀數十年，54歲，鬍子都花白了，還連個秀才都不是，仍然隱瞞年齡，謊報30歲，繼續報考。他參加鄉試考試回家時，家裡已經餓了三天了，被老丈人一頓臭罵，說他尖嘴猴腮，根本就不是什麼福相，還想吃天鵝屁，也不灑泡尿自己看看。又說自己倒霉，把女兒嫁給他，一輩子沒有見過幾次油水，還連累他倒貼不少。你說這話傷人不傷人？但不管多傷人，范進得忍受，誰讓他本來就是一個除了會寫八股文之外什麼也不會的廢物，確實也沒有什麼資格反駁。但他的運氣是著實不錯的，居然考中了舉人。但送喜報的敲鑼打鼓到了家門的時候，家裡正窮得不開鍋，老母親已經餓得眼睛發昏了，范進只好抱著家裡的老母雞去集市變賣。他聽到考中的消息後，高興得瘋了。幸虧老丈人胡屠戶一個嘴巴子打過去，才救過來。
上學時讀到這段，只覺可笑，而今再看這段，反覺辛酸。寒門草根，做好他寒門草根的本分就是幸福，要走上上進的道路，擠入上流社會，何其艱難！范進雖然讀書是讀得苦了點，但命運其實是非常眷顧他的，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他中舉了。接下來就是黃金屋，千鍾祿，顏如玉之類，真正鯉魚跳龍門了。而絕大多數的草根應考者，哪有他那麼幸運？絕大多數會被擠落獨木橋，極少數不甘心的做了黃巢洪秀全，有的做了《金瓶梅》上的溫葵軒，有的做了孔乙己，有的做了民間作家，寫寫小說，寫寫戲劇，發發牢騷，做點白日夢。
在《儒林外史》中，老丈人胡屠戶對於這個不爭氣的女婿，隨時都會發作，罵得狗血淋頭。倒是范進的老婆，對於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沒有任何本事，跟著他受了大半輩子貧窮的窩囊丈夫，沒有說過什麼。這也算稀奇。一般的情況，恐怕范進的老婆比范進的丈人更有資格數落抱怨。 這些草根貧民，一心要讀聖賢書，醉心於跳龍門的白日夢，結果白日夢沒有實現，反而成為不會務農不會經商百無一用的書獃子，讓老婆跟著一起受苦。再賢惠的老婆，恐怕免不了也要數落，抱怨，嘮叨的吧？
在《封神演義》中，姜子牙昆崙山學道40年，畢業回家的時候，娶了個68歲的黃花處女馬氏。奈何姜子牙謀生方面一無所長，幹什麼什麼不成。編笊籬去賣，一擔挑出去，一擔挑回來，一個也賣不掉；賣面，不但賣不掉一斤，反而把面全潑在了地上被大風吹走，空著籮筐回家；開酒飯店，從早到晚，肉都臭了，鬼也不上門；販賣豬羊牛馬，犯了天子禁止屠沽之法，差點被逮起來。總之，沒有一件能夠干成的事情。馬氏夫人面對姜子牙的無能和窩囊，恨鐵不成鋼，由數落、抱怨、吵鬧，到完全絕望，要姜子牙寫一紙休書，結束夫妻關係，各奔前程。
姜子牙不斷說自己很快就要發達，讓馬氏耐心等幾年，等幾年。這話不但馬氏不相信，大概頭腦正常的人，都不大會相信這麼一個一事無成的人，將來能夠成就什麼大事。姜子牙只好寫了休書。馬氏夫人翻身解放重做人，毫無顧戀之情，走了。 姜子牙後來果然發達了，「官居一品，位列公卿」，斬將封神 ，十分得意。馬氏夫人得知當年自己根本看不上的老公，居然發達到這種地步，不禁急火攻心，越想越恨：「當初如何看不上他？這雙眼睛，還生在世上，自思便活一百歲，也只是如此。天下豈有這等一個大貴人，錯過了，還有什麽好處？又想適才這個老婆子說是我沒福，不覺羞慚，再有何顏立於人世？不如尋個自盡罷。」哭了幾聲，懸樑自縊而死，一魂往封神台去了。寫到這裡，作者還忘不了賦詩一首鞭屍：「痴死尚望享榮華，應悔當年一念差；三複垂思無計策，懸樑雖死愧黃沙。」
姜子牙在進行大封神的巔峰時刻，終於揚眉吐氣，將這個薄情寡義的老婆封為「掃帚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其實，《封神演義》中肩負重大歷史使命，前途未可限量的姜子牙，不被俗人老婆理解和賞識，終於被老婆抱怨，數落，厭煩，嫌棄的故事，歷史上本有出處，就是漢朝朱買臣的故事。
朱買臣小時候很窮，卻不治產業，唯好讀書。他靠砍柴為生，一邊挑著柴火擔子，一邊朗讀，他的老婆也背著柴火跟隨在後面，這其實是夫唱婦隨其樂融融的和諧日子。但朱買臣在砍柴的路上喜歡扯著嗓子唱歌，這讓老婆很感丟人，多次阻止，而他卻變本加厲。老婆實在忍無可忍。朱買臣說 ，我到50歲的時候就要富貴，現在已經40多歲了，你苦了這麼多年，再等幾年，馬上就要富貴了。他這一說，反而讓老婆更加憤怒，說，恐怕等不到那一天我就餓死在臭水溝了，哪裡有什麼富貴！於是提出離婚。朱買臣只好由她離去。後來有一次，朱買臣一個人挑著柴火在山中的亂墳堆中邊走邊唱，卻意外碰見他的前妻和她的新夫正在上墳。她看到朱買臣飢餓的樣子，還把他叫過去一起吃飯。這裡看出，朱買臣的前妻對於朱還是念及前情的，離異並未交惡。
後來朱買臣果然時來運轉，被舉薦到朝廷，被任命為會稽太守，相當於現在地級市的一把手。他前去上任的時候，老百姓沿途洒掃道路，縣長帶領各級幹部坐著百餘輛小車，夾道歡迎。朱買臣可謂是衣錦還鄉，榮耀之極。但他忽然看到在路邊打掃道路的灰頭土臉的人群中有他的前妻夫婦。朱買臣親自下車，把他們夫婦拉到車上，拉到府上，安置在官府衙門的後花園。從這裡可以看出，朱買臣對前妻也是比較厚道的。但不知什麼原因，他的前妻在一個月後還是自殺了。
上面是《漢書》中的官方記載，是一個充滿悲情的故事。朱買臣老婆的離婚理由，並不完全是耐不住清貧。後人指責朱買臣的老婆不能共患難，不能慧眼識珠，看到朱買臣其實是一支績優股， 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其實這些指責並不完全在理，無非是事後諸葛亮而已，屬於後見之明。朱買臣的發跡，非常偶然。他老婆看不出他將來的發跡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而他對老婆說五十歲以後發達的話，恐怕才是激怒老婆，造成離異的原因，因為在老婆看來，這種許諾不但是痴心妄想，而且是畫餅充饑，缺乏真誠。朱買臣老婆的憤怒，實在也可以理解。
但是後來，朱買臣和老婆的故事，就有很多新的版本，演變成背叛和報復（報應）的主題。 明朝還有一本傳奇叫《爛柯山》，前面的情節與漢書的記載大體相同，但結局是，朱買臣的老婆崔氏得知朱買臣榮歸，阻道攔馬要求破鏡重圓。朱買臣讓人拿來一碗水，潑在馬前，讓崔氏將水收起來。崔氏當然做不到，朱買臣說，覆水難收，破鏡豈能重圓，被羞辱的崔氏只好投水而死。現在人們更為熟悉的京劇《馬前潑水》，情節與《爛柯山》差不多，朱買臣馬前潑水後惡狠狠地說：「你能夠把水收起來，咱們就復婚。」 無論是馬前潑水辱，還是封為「掃帚星」，對有眼無珠的勢利老婆的報復是非常痛快淋漓的。
明清的小說和地方戲曲，不少是科考不第，謀生不易的落魄文人所寫。這些文人科場失意，進入仕途的途徑基本斷絕。不善營生，日子艱難，卻仍然懷揣著「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白日夢，把自己想像成為姜子牙，朱買臣。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我猜想，這些人一定沒有少受妻子數落，丈人挖苦之類的窩囊氣，就是像《封神演義》中馬氏那樣決絕離去的，恐怕也不會少。那麼怎麼辦呢？那就在所寫的小說戲劇中出口惡氣吧。於是，朱買臣的前妻，被馬前潑水羞辱；姜子牙的前妻，則被姜子牙親自封為「掃帚星」，讓她成為一個給人帶來噩運、災難、不幸等不吉祥的怪物，永遠被人們避之唯恐不及。
我猜想，這就是為什麼朱買臣老婆的故事，最後被演繹成這個樣子的原因。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文人書生報復起來，也是夠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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