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的感覺：讀李廣宇
導讀嘉賓：
侯德雲（大連作家協會副主席）
37℃的感覺：讀李廣宇
李廣宇是一位資深文士，早在1980年代後期就有詩作發表，此後又在中短篇小說的原野上顛簸多年。可能連他本人都沒有想到，某一天他會對微小說發生興趣。而這種興趣的轉換，只是起源於一個約稿電話。看來人生的種種因緣，都有其說不清道不明的偶然性在推動或引導。
我是先聽到友人對廣宇微小說的高聲讚美之後，才開始注意他的。一家文學雜誌的美女副主編，在電話里跟我說廣宇，竟然聲情並茂誇獎了二十分鐘之久（該美女誇獎老侯從來沒超過五分鐘，哼哼），讓老侯好生嫉妒。嫉妒的同時也頗有些糊塗。那時候我還沒讀過廣宇的作品嘛。老侯不得不追問那位美女，廣宇微小說的個性是什麼呢？美女說她喜歡廣宇作品中那種37℃的感覺。我愣一下，美女接著說，就是跟體溫相似的那種感覺哦。
噢，我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
此後幾天里，我讀了多篇廣宇的作品，果然37℃。
廣宇的微小說裡邊充滿了日常的生活經驗，都是普通人的普遍遭遇，比如，男人與女人間的情感糾葛，比如父母的養老問題該如何解決，等等。這些平平常常的素材，對寫作者的壓力，要遠遠超過傳奇故事。但廣宇駕馭得很好，好到每一篇作品，都能迅速融化在老侯的情感之中，且久久難以忘懷。
廣宇的筆下，有兩個人物頻頻出現，一個是名叫「李偉」的男人，另一個是名叫「王小美」的女人。有時故事在這兩人之間展開，有時只涉及到其中一個人。毫無疑問，這二位是廣宇虛構空間里的重要人物。
《遷就》一文，寫的是女人對男人，也就是王小美對李偉，從容忍到忍無可忍的情感旅程。李偉提出離婚，王小美不同意，拖著，拖到兩人分居，還在繼續拖。王小美知道李偉外邊有情況，是個年輕漂亮的電台主持人。你說怎麼那麼巧，王小美有一天想搭車去公司，約了滴滴，沒成想應約而來的賓士司機，就是那位電台主持人。兩人起初並不知道彼此的身份，竟然有說有笑。途中女司機接到一個微信，看了看，回了一句語音：「你什麼時候離婚，我們再見面談！」之後不久，王小美看見女司機的手機屏幕亮了，有電話打進來。王小美就是在這一瞬間崩潰的。顯然電話是王小美的丈夫李偉打來的。強烈的報復心，讓王小美對彎腰撿手機的女司機動了邪念，她「突然按住女人的頭，用力將她的頭別到方向盤下」。一場車禍發生了……王小美在迷迷糊糊中想到，這回，她要痛痛快快跟李偉離婚。
《隱者》中的李偉，是離婚之後的李偉。他出差到外地，在一個小地方的小旅館裡，目睹了喜歡書法的旅館老闆跟他妻子之間的一場打鬥。打得那個凶啊。「男人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抓住女人的頭髮，猛地按向那張條桌，桌子上的紙筆被撞飛起來。撞了幾下，男人又猛打，女人先是掙扎，接著放鬆了身體，任男人揮拳暴打。男人一邊打一邊說著什麼，女人卻再無反抗。」這一場打鬥深深刺激了李偉。第二天，他在火車上給王小美打電話，說孩子的撫養費不用催，每月都會準時到賬，「還有兒子學的那個書法班，停了吧」。旅店老闆跟妻子的一場打鬥，竟然改變了李偉兒子的學業走向，你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然而在生活中，這種情緒上的蛙跳現象，並不罕見。
廣宇的微小說，我最看重的一篇，是《車站》。
還是李偉的故事。李偉回老家，為老媽的養老問題，跟妹妹大吵一架。他不同意把老媽送到養老院，但妹妹堅持。兄妹倆鬧僵了。這是故事背景。小說的敘事主體，是李偉在高鐵車站的遭遇。李偉算錯了時間，提前兩個小時到達車站。他感到孤單。「買了五杯可樂，上了三次廁所，又在列車表前磨蹭了很久，看錶，還有一個小時。」你說這可怎麼好啊。這時，一個賣充電寶的女孩出場了，向李偉推銷產品。李偉本人就是搞推銷的，知道些底細，要價五十的充電寶，他還價十元。女孩為了點燃李偉的善良和購買慾望，坐到他身邊，給他講了「一大段慘兮兮的故事」。李偉知道女孩的故事只是故事，卻在檢票前，分兩次，給了女孩二十塊錢。第二個十塊，是感謝女孩陪他說話。故事的結尾陡然一跳，回到開頭的話題。李偉在站台上給妹妹打電話，說他同意把老媽送到養老院。這情節看似突兀卻又順理成章，你說是不是？
日本作家星新一所擅長的逆轉本領，中國作家李廣宇也同樣擅長。
另外有一點老侯不能不說，在廣宇幾乎所有的微小說中，都鑲嵌著一個別樣的寫作觀念，這便是話劇創作中的「三一律」原則（即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和主題的統一）。廣宇說：「單一的時空有助於集中讀者的關注點，有助於故事舒展地鋪陳，在這樣的時空里，表面的平靜如水，往往反襯出故事衝突對人物的影響與衝擊。」
廣宇願意在微小說創作中恪守「三一律」，這是他的自由，誰都無權干涉。同樣，另外的什麼人，宣揚推崇別的什麼原則，老侯也會保持沉默。總之在寫作這件事上，任何手段都是可以嘗試可以使用的，終極目的是把作品寫好。
王小波談論寫作時，有過一句痛快話：「先把文章寫好了再說，別的管他媽的。」此言深得我心。
廣宇你就好好寫吧。好好寫。
附：《車 站》全文
《車 站》
李廣宇
等高鐵的時間有點長。李偉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手機。剛才跟妹妹的爭吵還在耳邊，爭吵的結果是妹妹摔門而去。本來說妹妹要開車送他，誰料出了這樣的岔子，李偉只好自己搭公交車到高鐵站，時間沒算準，竟然提前了兩個小時。
妹妹的想法讓李偉憤怒——送老媽到養老院？她真想得出！很多年前，李偉離開家鄉到另一個城市定居，年邁的父母跟著妹妹一起生活。父親去世後，母親獨居，平時全靠妹妹照顧。很多年這麼過去，直到這一次回家探親，妹妹突然向李偉提出，送母親進養老院。
李偉暴跳如雷。母親有兩個孩子，送養老院？豈不讓鄰居嘲笑？妹妹卻笑他觀念落伍，都什麼年代了，誰還管別人家的事？再說現在養老院設施很好，母親身體越來越差，總得有人貼身照顧才好。李偉卻犟，死活不同意，妹妹冷了臉，說，那好，你接媽媽去你那裡住吧。這話難倒了李偉。李偉做產品推銷，一年有一半時間在外面飛，這些妹妹當然知道，只是話說到極端，妹妹才變得口無遮攔。
李偉買了五杯可樂，上了三次廁所，又在列車時刻表前磨蹭了很久，看錶，還有一個小時。李偉靠在長椅里唉聲嘆氣，不知道怎麼打發這漫長的時間。高鐵站里人來人往，卻都是冷著面孔、拒人千里的表情，腳步匆匆，生怕錯過了什麼。李偉喪氣地閉了眼睛。往時他也經常在高鐵站等車，但每次都有工作，心裡掛著催命一樣的任務，根本沒時間想自己的心思。
有人問，大哥，買充電寶嗎？李偉睜開眼睛，見一個女孩站在面前，二十幾歲的摸樣，梳著馬尾，面目清秀。女孩把一個充電寶遞過來，李偉遲疑了一下，接了，電二哥。李偉從來不屑於火車站裡的這種推銷，可這一次卻不大一樣。
李偉問，多少錢？女孩伸出五個手指。李偉笑著問，五塊？女孩忍不住也笑，說，大哥，你在開玩笑吧，五十。李偉討價道，十塊錢。女孩一臉詫異，用力搖頭，說，十塊錢？不可能。李偉把充電寶遞迴去，說，那就算了。女孩卻不氣餒，跟李偉磨，各種誇。李偉盯著女孩的臉，突然問，你是學生吧？女孩愣了一下，反問，大哥，你怎麼知道的？李偉笑了，問，在哪個學校讀書？女孩想了想，說了一個名字。李偉問，怎麼不好好讀書，到這裡來賣這個？女孩臉上起了愁雲，說，大哥，你不知道，我賣這個還不是為了攢學費嗎？說著，女孩在李偉身邊坐下，開始講她的故事。
李偉跟妹妹吵架時，母親在公園裡散步。等妹妹走後，李偉去公園，遠遠就看到母親一個人坐在人工湖邊發獃。這情景讓李偉心酸不已。一起往回走的時候，母親突然提起了鄰居張叔叔。母親說，老張死了，心梗，死了三天才被發現，人都臭了。李偉小心翼翼地問，怎麼會？母親卻沒有回答，而是嘆口氣說，我可別像他一樣。李偉伸手挽住母親的胳膊，安慰道，媽！你別想那麼多！母親卻低頭不語。
火車開始檢票了。剛好女孩的故事也告一段落。講那麼一大段慘兮兮的故事，女孩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悲傷。李偉從口袋裡掏出十塊錢，塞給女孩，又從她手裡拿過那個磚頭一樣的電二哥。女孩猶豫了一下，沒說什麼，只是把十塊錢折成豆腐塊，裝進口袋裡。李偉想了想，又從口袋裡掏出十塊錢，遞給女孩。女孩吃驚地看著李偉。李偉說，拿著，謝謝你陪我說話。女孩沒有拒絕，握住錢，想了一下才說，其實，我說的……都是編的。李偉笑笑，說，我知道。
在站台上，李偉給妹妹打電話，妹妹似乎還在生氣，口氣很沖。李偉猶豫了一下，說，那個……如果媽媽想去養老院，你就選個好一點的。妹妹一時沒反應過來，驚訝地反問，你同意了？李偉長出一口氣，說，送吧，別讓她太孤單了。
、
人
物
卡
片
李廣宇
李廣宇，遼寧省作協會員。遼寧省電影家協會會員。1987年發表處女作《在海邊》（詩）。1998年出版紀實文學作品《大山深處——一個青年志願者的手記》，該書獲得「中國青年優秀讀物」一等獎。2008年出版紀實文學作品《山裡山外——一個支教志願者和他學生的十年》，獲得2008年貴州省圖書獎。近年在《鴨綠江》《紅豆》《青年文學》《天津文學》等雜誌發表多部中短篇小說。2010年開始劇本創作，有多部電影劇本獲獎。
撰稿：侯德雲
編輯&製作：李艷彬
責任編輯：王百會
圖片：資料圖
----------------------------------
南來客，北往客，南來北往大連客。
大連客，大連人的生活雜誌。
引領健康、時尚、快樂的生活方式。
敬請關注大連客
原創內容，未經允許，謝絕轉載。
TAG:大連客 |